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号令,一群束甲佩刀的内卫从门外走来,纷纷如雁翅般分列两侧,一个鬓角有些青丝但是神情矍铄的人从中间走来,正是内卫总管高力士。
高力士走入院中,看了一眼王鉷,将眼神移向刘羡之,“陛下有旨,召见刘羡之,亲自审问。”
王鉷马上上前一步,“高将军,刘羡之现在是重犯,为安全起见不易离开此地,我会审问出所有的案情结果,亲自向陛下禀明。”
高力士转过脸看着王鉷,露出一丝失有似无的笑意,但是表情却是很坚决,“王大人可能没有听清楚,陛下现在就要见到刘羡之。”
原来刘羡之早想到自己会有这种情况,因此他在自己书房的暗格中“藏着”一个很重要的红木木盒,其中放着一封信和一个锦囊。
这封信是李隆基写给刘幽求的,盒中的锦囊也是李隆基送给刘幽求的。
在突发状况下,这个盒子便会到李隆基的手中。
李隆基此刻就拿着锦囊,神思早已经飘到了经年之前。
当时的李隆基还只是一个郡王,但是其心怀大志,不满武氏当政,于是身边便聚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就有刘幽求,当时武后要召李隆基进京,李隆基感觉凶多吉少,便给刘幽求写了一封信,若武后一味相逼,希望刘幽求不要以卵击石,带着自己的妹妹远走高飞,刘幽求并没有妄动,他分析了京城的局势,让李隆基返回京城,回信上只写了六个字,“同进退,共生死。”李隆基用颤抖的双手取出了刘幽求写给自己的信,看着当时自己和刘幽求的笔迹,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和刘幽求那一腔热血。
刘幽求最终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而自己呢?
自己当年裁撤扶龙山庄,刘幽求一家丧生大火,自己可曾痛苦内疚?
或许这个答案只有自己知道。
刘羡之身着常服,在内卫的带领下来到了紫宸殿。
等待他的将是皇帝亲自审问。
刘羡之看着四周空旷和轻轻飘动的帷幔,将视线移到了前方台阶上的龙椅上。
李隆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沉静,他直视着刘羡之,“朕今天要好好看看你。”
刘羡之也直视着李隆基,丝毫没有回避李隆基的眼神。
李隆基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言语中包含冰冷之意,“刘幽求是你的父亲?”
“是。”刘羡之的回答很简洁。
李隆基继续道:“你来京城有何目的?是不是来向朕报仇的?”
刘羡之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陛下,扶龙山庄的职责便是护佑李唐,我若想报复陛下,使团案和漕运一事我便可以使动摇大唐天下。”
李隆基的语气头一次变得如此的不连贯,“那你…为的是什么?”
“证明我。”
“证明你?”
“不错。”刘羡之迎着李隆基灼灼的实现,“之前扶龙山庄被红妆打败,这次扶龙山庄要彻底铲除红妆。”
“好一个证明自己,红妆自有朕的内卫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庄主何敢口出狂言?”
刘羡之道:“敢问陛下,红妆在西域兵变,陛下可曾收到密报?武惠妃为红妆,陛下可曾得知?”
李隆基心中微微一惊,一个蓝羽几乎影响了唐军在西域的军事方略,最终动用安西军和北庭军才将蓝羽和吐蕃军剿灭,武惠妃在后宫一直得宠,在陷害太子和二王一案中也脱不了干系,这些事情内卫皆事先皆无从察觉。
“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我不能告诉陛下。”刘羡之的表情依然平淡,“因为若当时告诉陛下的话,陛下一定会杀了我。”
当时的李隆基并没有意识到红妆的渗透和威胁,一心维护绝对权利,若得知扶龙山庄还有余党,定然会屠刀相向。
刘羡之的眼神如长剑一般直刺李隆基的内心,心中的真实所想被刘羡之窥破,李隆基心底升起一阵怒意,“放肆!”
“陛下,臣还想问一件事情。”刘羡之道:“父亲穷尽一声扶持陛下登基,在陛下登基之后,为保陛下帝位稳固,帮陛下肃清红妆在各地的势力,父亲的梦想便是天下太平,怀中是一颗济世报国之心,陛下是基于何种缘由要至父亲于死地?”
“住口!”多年前的往事被揭开,李隆基怒意更盛,“刘幽求官至门下侍中,手握扶龙山庄,掌控天下情报,无事不晓,无事不知,手中有一大批扶龙山庄的能人异士,随朕一同起事的万骑将领皆是其好友,并且经常对朕的决策建言再三,自以为是,朕如何能容?如何能容!”
心中的那个幽禁之门被打开,对年来的阴郁之气不停的涌出,听着李隆基的言语,刘羡之终于印证了心中的答案,眼神中露出一丝哀戚,“陛下,为父与陛下为刎颈之交,陛下从一位被贬外任的郡王到率军诛杀韦后和武氏余党,其中多少艰难险阻,九死一生,为父与陛下共同进退,父亲冒死维护陛下,何曾有半点退缩,父亲当年听闻裁撤扶龙山庄的消息时,叹道我死之后,陛下一人,如何抵挡奸佞冷箭,我死不瞑目,托付我继续护佑李唐江山,不知父亲遗言可曾传入陛下耳中?”
李隆基后退一步,全身颤抖,他有些踉跄地走到御案前,觉得身体似乎有千斤之重,一只手扶住御案,勉强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刘幽求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那个如阳光般自信的笑脸,那个只顾他人,不顾自己的执着,他曾与自己一同举杯豪饮,策马狂奔,纵论天下大事,一个被贬外任的郡王,一个身负使命护佑李唐的庄主,两人拥有相同的目标,两人披荆斩棘,乘风破浪,最终成就男儿功业,当年场景,历历在目。
李隆基努力将脑海中涌出的思潮平静了下来,他凝视着眼前面容素净,与刘幽求的性格迥然相异的刘羡之,过了很久才道:“没想…到朕的外甥居然有如此能耐…”李隆基的语气忽然变得舒缓,“其实…朕早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李隆基的语气忽然变得很疲惫,就像这些年来年终于有人指出了自己的错误,多年来自己自欺欺人的道貌岸然的皇权之心在时间的考验下最终变成饱受煎熬的愧疚之心,李隆基终于敢直面自己的错误。
刘羡之看着李隆基的表情,等着他说下去。
李隆基道道:“来人,传太子。”
刘羡之的眼神微微一动,忽然明白了。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亨走进了殿内,行了一礼,对刘羡之道:“想必刘大人也已经猜到了,你只身前来京城,与红妆相抗,护卫李唐,父皇是因为信任你的所作所为,因此并没有说破。”
刘羡之搅动京城风雨,算计人心,但是信任二字从来没有奢求能在这位老皇身上体现。
李隆基似乎是看出了刘羡之心中所想,“朕要告诉你,朕并没有忘记刘幽求说过的话。”李隆基说出此话,便是有了悔过之心,刘羡之此前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李亨,一直拒绝了解这个舅舅,其实刘羡之的那颗正义之心和所作所为也影响到了李隆基,那颗帝王之心也开始转变。
“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知道,这是朕所敬佩的地方。”
刘羡之道:“陛下准备相信我?”
“我现在已经老了,因此我有意将大权交给了亨儿,他也经常提起你,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曾相信过他人,你若要复仇不可能为大唐做这么多,所以朕相信亨儿和你。”
刘羡之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久违的光亮。
“朕现在命你铲除红妆,你是否有把握?”
李隆基有现在的转变除了刘羡之的影响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李亨,若不是李亨从中的苦心经营,自己也不会和李隆基有这番对话,想着李亨的付出和李隆基心性的转变,刘羡之开口道:“臣来到京城便是为了铲除红妆,此志不改。”
“好!”李隆基道:“你尽管去放开拳脚,朕会给你最大的特权。”
“陛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隆基道:“你说。”
刘羡之被捕之后,震惊了朝堂,然而比这个消息更让人震惊的是李隆基下旨逮捕王鉷。
刘羡之到底向皇帝说了什么?
皇城和大明宫之间有一个夹道,入宫的人必须步行穿过夹道,因为皇城和大明宫禁军所属的衙司不同,因此夹道之内士兵在换防的时候要验看对方的文牒,有四个士兵换防之后站在了夹道的出口,待刘羡之和身后负责押送的两个禁军走过来的时候,为首一个人将一行人拦了下来,为首这个人正是禁军首领陈玄礼。
“刘大人。”
刘羡之点了点头,两个禁军士兵换上了大理寺护卫的服装,跟在刘羡之的身后,离开了夹道,向着玄武门走去,走出玄武门外,早就有一辆黑漆马车停在靠近城门的一个巷口处,刘羡之进入了马车,马车驶入了巷口,早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