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李琬巡视完唐军的防务之后,便来到将军府署理公务,他必须将每天的粮草辎重消耗,存量,兵员伤亡,城中治安,这些情况一一浏览一遍。
李琬刚进入二进院朝自己的书房走去的时候,便看见了钟离,李琬虽然现在很疲累,但是依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朝着钟离走过去,道:“这几日军务繁忙确实没有时间照看你。”
钟离看着李琬,眼神中闪过一丝柔情,“战事如此激烈,你在城门督战,一定要小心。”
“你放心,吐蕃军要攻下龟兹并没有那么容易,目前将军府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最好不要出将军府。”
钟离的心中流过一阵温热,“我知道。若不是因为龟兹被围你要挺身而出,你皇子的身份打算隐瞒我多久?”
“我隐瞒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完成这件事情之后,我自然会将我的身份告知与你。”
钟离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柔光,“如果将来我有什么事情瞒你的话,你会不会怪我?”
“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事情是为了保护自己,有些事情是为了保护他人,只要不是不违背仁义之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钟离凝视着李琬,眼神中蒙上一层秋雾,“你还要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为你熬了一点粥,你喝一点。”
“嗯。”李琬转身朝书房走去。
钟离看着李琬的背影眼神有一丝犹疑之色。
龟兹城的大街已经全部戒严,各个路口处都有唐军士兵在把守,整个城有一种异常的安静,但是这种安静随时会被城外的吐蕃军突然打破。
唐军不停地将四门阵亡唐军士兵的尸体向城南的谷场上运输,坟墓几乎将巨大的谷场填满,就连运送唐军士兵的道路也已经被鲜血染红。
有十五个人拿着笔墨,每运来一批阵亡士兵的尸体,他就将这些阵亡将士的军衔、姓名、所属部队、阵前杀敌数都记在了文书上。
这里记录的阵亡数字是最真实的数字。
钟离穿着一身铠甲出现在了谷场旁边,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两个男人身材修长,走起路来脚步很轻盈。
钟离打量了周围一眼,大步向谷场走去,身后的两个士兵也紧紧地跟着她。
谷场上两个站岗的士兵,发现他们径直朝谷场走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钟离冷冷的看着那两个士兵,沉声道:“连我也敢拦!”钟离的声音很奇怪,他的声音变得很粗,她的脸经过易容,穿着胡服,一身男子的装扮。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钟离慢慢的拿出了苏正见的令牌,那个士兵赶紧将手中的长槊收了回去。
通过哨岗之后,钟离径直向一个正在记录的执事官走去,她抬起头道:“节度使大人想要知道现在的数目。”钟离拿起令牌,对执事官说道。
执事官看了看钟离,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令牌,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书,低声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钟离和执事官走向了谷场南边较空旷的地方,但是这里更黑,就连这里的冷风都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打颤。
“我通常都是把这个数字写好,放入被蜡封住的卷轴里面,然后再由执事官交给节度使大人的,这次怎么…”
钟离冷冷道:“这次是殿下的命令。”
执事官会意,慢慢的靠近了钟离的耳朵,将军事机密告诉了她。
钟离听完之后面无表情,“城外正在血战,这个数字不可泄漏出去,以免动摇军心。”
执事官连忙道:“是,大人,下官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钟离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开了,她朝谷场看了一眼,又一批唐军士兵的身体运了过来,她感觉她的胸口很闷,想要呕吐。
空气中充满了令人恐惧的气息,这个地方简直太压抑,简直会令人发疯。
钟离走出了谷场朝西边的一条街走去,这条街是居民区,有很多的岔路,并且各个路口相互联通,密如蛛网。
钟离身后的两个男子不停的打量着四周,他们必须确保周围环境的安全。
其中一个低声道:“有诈!”
钟离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她朝着最近的一个路口走去。
身后的两个男子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两边都出现了人影,这些人朝着钟离包围了过来。
钟离停住了脚步,她盯着不断向她靠近的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唐军,并且人数至少有三十人。
这条路的两端都已被唐军堵死,而钟离和那两个男子就在这条路的中央。
就在这时在唐军的队列中缓缓地走出一个人,这个人是张修。
张修道:“钟姑娘。”
钟离装作不明所以,向左右两边看了一眼,“你是在跟我说话?”
张修道:“你是不是让我将你的面具拿下来,你才肯承认?”
钟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哦?”
张修道:“你的易容术虽然精妙,但是你的身材无论如何是改变不了的。”
钟离顿了顿,终于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出门之后来到了大雀犁寺,你没有上香没有拜佛,而是带领了两个侍从,你拿出令牌,进入谷场是为了刺探军情。”
“你都调查的很仔细。”
张修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才是蓝羽派来的奸细。”
钟离看着张修,“所以你要抓我?”
张修道:“大敌当前,绝不容任何人泄漏军情,钟姑娘,得罪了。”
钟离的表情并没有一点惶恐之色,她的嘴角反而露出一丝浅笑,“既然你要抓我,我一个弱女子再怎么反抗也没有用的。”
突然,钟离竟然朝着李默跑去,同时钟离身后的两个男子也紧贴着她朝张修跑了过来。
张修身边的唐军士兵拔出了横刀,挡在了张修前面,准备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没想到这两个男子猛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蹲下了身子,另一个弓着身子,双手交叉抱在一起。
钟离一个箭步一脚踩在一个男子的背上,另一只脚借力踩到了另一个男子的交叉在一起的手掌上,这个男子用力一托,钟离借力跃上了这条街一边的砖墙上面,她回头看了一眼张修,随即纵身一跃,从砖墙上跃了下去,在一眨眼的时间内,钟离就突然在唐军的视野里消失。
这三个人的配合实在太精妙,位置距离力量都掌握的分毫不差,好像跟在钟离身后的这两个男子随时都在准备勘察地形,帮助钟离在任何情况下逃脱。
张修沉声道:“追!”
没想到那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拔出了横刀冲了过来,显然是要和追击的唐军拼命,以此来拖延时间。
两个男子手中的横刀尽然要比一般的横刀还要长,他们挥动横刀,凌厉刀式化作几道光影,七八个唐军士兵尽然被硬生生的挡了下来。
原来这两个人都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毕竟只有两个人,在唐军的进攻下,这两个人先后被砍十几道伤口,但是他们仍然拼死力战,有五名唐军已经倒在了他们的刀下,两人虽然在奋战,但是气力已竭,五个唐军与这两人缠斗,其他唐军早已经越过砖墙追了过去。
两个人见无法阻挡追击的唐军,竟然挥刀自尽。
张修对身边的一个副将说道:“她走不远的,封锁所有的路口。”
这一区域都是居民区,道路复杂,密如蛛网。
待唐军士兵走后,一个人出现在了这条街上,居然是钟离。
谁也想不到钟离居然又出现在了这条街上。
这次她穿上了吐蕃军铠甲,脸上甚至还有胡须,骑着一匹战马,她注视着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嘴唇微微动了动,她转过身,沿着张修追击方向相反的地方驰去。
钟离来到了南门,南门守军见一匹健马驰来,问道:“什么人?”
钟离压低声音道:“奉节度使大人军令,紧急军情需送往朝廷。”钟离拿出了节度使令牌。
守将见着钟离身着吐蕃军战服,明白此人是要以吐蕃军身份混入吐蕃军中,伺机传递军情,随即朝钟离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一人足矣,还不快开城门,若贻误军情,你可吃罪不起!”
守将赶紧令人打开了城门,钟离拍马疾驰而去。
钟离进入吐蕃军防区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被吐蕃军引进大帐。
大帐内,论青和蓝羽看着地图在谈论着军情。
钟离脱下了头盔进入大帐,见到蓝羽之后,立刻拜倒,“钟离拜见公主。”又向论青行了一礼,“拜见将军。”
蓝羽看到钟离,眼神中闪出锋利之色,“你,被他们发现了?”
钟离道:“属下在刺探唐军粮草情报之后,一时疏忽,被张修发现。”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蓝羽问得很仔细。
“因为对地形比较熟悉,我甩开了唐军的追捕,利用盗取的令牌,以传递军情为由,身着吐蕃军服出城。”
因为吐蕃军主将论青就在旁边,蓝羽如此询问便是为了让论青听到此中缘由。
论青看了看蓝羽,又将眼神移向钟离,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隐藏在唐军中的人?”
“不错。”
论青冷冷道:“当初不杀荣王是因为不想暴露你的身份,以此刺探军情,令我军攻下龟兹,而现在,你却被他们发现了。”
“我得到了将军想要的情报。”
论青用一种猎人般的眼神看着钟离,“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蓝羽将目光移向钟离,“钟离,现在城内情况如何,细细讲来。”
“城内唐军在荣王和苏正见的带领下,并无慌乱,百姓得知皇帝的六皇子亲自守城,丁壮日夜运粮草和军械,协助守城,且城内粮草还有五万石。”
论青眉眼一凝,“这与我们之前获得的情报不符,经过这几天的消耗,他们的粮食这几天应该已经耗尽。”
钟离解释道:“那五万石粮食是备战之粮草,之前秘密囤积在将军府的地下室。”
论青在帐内踱了几步,“在进攻之前我也计算过唐军的备战之粮,没想到他们的粮草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充足。”
蓝羽依然面无表情,“李琬虽然从小熟读兵书,久历军事,但这些并不能说明一切,两军交战靠的是实力的比拼,我军人数占优,强弓劲弩,攻城四日,唐军伤亡也不小。”蓝羽看着钟离,“现在唐军阵亡了多少人?”
钟离抱拳道:“回禀公主,唐军阵亡三千一百一十七人。”
论青听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之色,蓝羽皱着眉走进一步道:“此数字是你从何处得知?”
钟离道:“在下潜入掩埋唐军的谷场,亲眼看过账册。”
唐军现在的粮草已经不足一万石,钟离在说谎,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在论青和蓝羽的预期里,唐军的伤亡至少在五千,钟离回报的数字着实令两人吃惊,因为目前吐蕃军阵亡士兵已经打到了六千三百人。
论青转身看着地图,“安西军不愧是西域唐军的主力,蓝羽,你的准备并不充分。”
蓝羽的表情依然如冰山上的雪莲一般冷艳,“被围困的城池是最接近地狱的,唐军现在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坠入地狱。”
“看来你还是没有总结你失败的原因。”论青的眼神中露出一丝阴冷之色,“你总是低估敌人,高估了自己。”
蓝羽坚持道:“这是最后一步,我军人数占优,拿下龟兹指日可待。”蓝羽接着道:“将军,时间对我们很重要,我们一定要快,明日我军应该全力攻城。”
论青沉着脸,“蓝羽,我们现在深入唐军腹地,应该想好万全之策,孤注一掷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法子。”对蓝羽的建议,论青并不同意。
蓝羽双唇紧闭,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