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红妆扶龙局 第21章 利益与道义

作者:叶北竹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9: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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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皇族之人领舞,大唐历朝以来从来没有如此惯例,五天之后,李隆基下旨令杨玉环为自己的母亲窦太后守孝,度杨玉环为女道士。

张修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杨玉环终究不会在皇家道观呆太长的时间,她最终的归宿是皇宫。

虽然有些人已经看出了皇帝的真实目的,但是并没有朝臣因此事诤谏,一来李隆基令杨玉环度为道士为已故皇太后祈福,这是提倡孝道的表现,二来李隆基以雷霆手段处理严挺之一案和太子一案,皇权的屠刀落向曾经李隆基最信任的宰相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这种震慑力早已经渗透入每个朝臣的骨髓,朝臣们皆对皇权产生了畏惧之心,目前满朝文武皆是揣摩皇帝的心意,以皇帝的旨意为尊,早已经没有了开元之初的诤谏之风。

今天李亨召见张修便是商议此事。

李亨的脸色有些难看,“想必父皇渡寿王妃为女道士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只有李适之、韦坚和几个老臣上书诤谏,我为皇子,也不能坐视。”

张修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他看着李亨,“殿下是想向陛下诤谏什么?”

李亨不解道:“先生为何明知故问?”

“我是知道,但是我还是要问。”张修道:“第一,陛下只是让寿王妃为皇太后祈福,这本来就是孝道,第二,就算陛下召见寿王妃,只是皇族领舞之事召见寿王妃,殿下诤谏什么?”

李亨皱了皱眉,“先生,做儿子的,不指出父亲之错误,是为不孝,做臣子的,不指出君主的过失,是为不忠,道德仁义,非礼不成,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难道这些不对?”

“殿下说的这些都对。”张修凝视着李亨,眼神中露出温润之色,“但是殿下想过没有,这些圣贤道理用在一个国家,用在一群人身上是对的,但是这些用在一个人身上就不对了。”

李亨知道张修有经纶之才,此番言语更是指处了目前大唐的症结所在,想到这里,心中翻腾出一阵不平之气,道:“身为君主更应该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

张修接着道:“殿下可知,陛下决定此事的那一刻知不知道此事有违礼法?”

“如此明显之事,父皇怎么不知。”

“殿下可知,陛下早已经对如何处理此事做好了决定?”

李亨并没有反对,“父皇对监察御史萧勉的奏折毫不理会便显示了父皇的态度。”

“殿下可知御史台,左右补阙,左右拾遗,右谏议大夫为何只有李适之、韦坚、萧勉胆敢上奏,其他谏官对此事没有诤谏过一句,没有上过一封奏折?”

关于这个问题,李亨一时怔忡,一时嗫嚅难言。

张修的语气变得凛冽,“因为这已经不仅是陛下和谏官的问题,这是朝廷体制和朝廷风气的问题。”

李亨凝视这张修灼热的眼神,知道张修今日要将这个敏感的话题继续深入,他深知现在朝局的问题,但是并没有与张修深入地讨论过这个问题的根本,于是接着道:“父皇当年效仿贞观之故事颇有成效,我也不明白父皇为何与当时的反差如此巨大。”

李亨已经踏上夺储之路,对于张修所看破的事实或许很难接受,但是李亨一定要明白。

张修道:“贞观之治的璀璨,一方面是因为太宗皇帝的开明,而更重要的是贞观时期的完善的用人机制言官机制,唯才是用,人才济济,才有良臣治世,言官诤谏,约束皇权,才能不断修正主君过失。”

李亨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是眼中却充满疑问,“我不明白,开元之初,这些机制皆是父皇和姚崇创立,为何现在父皇要放弃这些他曾经认可的东西。”

张修沉默了很久,因为接下来他要揭示李隆基心中最隐秘的想法,他要揭露这种残酷,让李亨看得更清,看得更透一些,“陛下开元之初效仿贞观之故事,重用科举一派和功臣集团,开元之初,复设言官体质,一时朝政开明,的确有贞观遗风,但是随着言官机制的进一步完善,言官不仅可以用礼法约束皇帝的某些行为,甚至可以驳回皇帝诏书,否定皇帝的决定,陛下没有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约束,反而觉得皇权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因此便下定决心用雷霆之威废除言官机制,限制言官权力,铲除功臣集团。”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翻言语,但是其中包含着史书都不曾记载的血雨腥风,累累白骨。

李亨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联系了起来,眼神中露出复杂之色,当李隆基将无情的屠刀落向自己的三个儿子的时候,李亨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父皇,但是今天看来,是父皇早已经动了杀心,从废除言官体质,裁撤扶龙山庄,王元琰一案,太子一案,父皇的心性一直如此,张修的言语仿佛黑暗中的火烛,照亮了最阴暗的角落。

张修将父皇心中最隐秘的地方揭露地如此不留余地,将血腥大案的真相揭露的如此彻底,第一次发现身边的这个亦臣亦友的人对形势有如此的洞察力。

李亨一向厌恶权谋,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从来都是直抒己见,“父皇毕竟是主君,你作为臣子如此评价主君,该当何罪!是不是我加入了夺储之争,你便不顾礼法道义,开始以利益来分析眼前的利害?”

张修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殿下,分析利害便是看清其中的利益关系,我们才能进行下步计划,臣是在妄议君非,而是陛下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的确让朝政之风变为自私贪婪,结党弄权,寒门学子只能在朝堂之外,无法得到朝廷重用。左右谏议大夫形同虚设,御史台权力被极大削弱,对朝政得失噤若寒蝉,眼观现在李林甫的作风,眼观现在朝廷的风气,可有半点贞观遗风?”

历史上都知道魏征是谏官的代表,其向太宗皇帝的建议大多都被采纳,但是人们忽略了,魏征还是一位手中握有实权的宰相,其忠肝铁胆直言纳谏掩盖了其满腹经纶的经济之才,贞观时期便是皇权与百官为代表的相权之间和谐相处的一段时间,当时魏征因眼疾而向太宗皇帝请求致仕,太宗皇帝不肯,称自己是一个富矿,你是最高明的工匠,你虽然有病,但也没有衰老,可见君明臣直,朝廷风气亦是清明。

李亨明白张修说这句话包含的深意,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从圣上裁撤扶龙山庄,自从圣上不细查便贬谪张九龄严挺之,自从圣上狠下心赐死先太子和二王,圣上的那颗孤傲之心已经占据了绝对主导,他不容许有任何人胆敢亵渎皇权。”张修的语气甚是尖锐,“如今的问题是整个朝廷的问题,既然是整个朝廷的问题,殿下觉得靠自己孤身诤谏,能够改变什么?”

李亨一时怔忡,过了很久,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他不得不接受张修口中的事实,痛心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目前的现状继续发展下去?”

“朝廷的病症已经根深蒂固,要彻底的根除这种积弊,就要拥有绝对的权力。”

“绝对的权力?”李亨重复着张修的话,似乎明白了张修要表达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想要改变一些事情,需要有改变这些事情的实力。”

张修一字一句地道:“是。”张修的手轻轻握着自己的袖边,眼神中闪着理性的光芒,“殿下知不知道我们,在没有有效的体质下,以诤谏的方式来改变一些事情其实是犯了一个错误。”

“错误?”

“因为我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手握大权的人的身上。”张修道:“这种法子跟赌博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如果这个人震怒,你不仅不能改变现状,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能搭进去。”

李亨闭目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睁开眼睛,“自从我决定夺太子之位开始,我便已经意识到你所说的言语往往令我非常吃惊,我发现你现在已经将利益放在了第一位。”

“殿下,遵从道义没有错,看重利益也没有错。”

李亨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张修,“什么意思?”

“殿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并没有错,现在我们不能改变朝堂的风气,但是我们能做的是拥有改变这一切的绝对权利,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将利益放在第一位。”张修的表情依然平淡如常,“治世需要的是圣贤之道,夺储君之位需要的是非常手段,殿下也清楚我们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殿下只要记住,在夺储君之位的道路上,这些圣贤道理一点作用都没有。”

“夺储和治世之间难道就没有二者兼顾的办法?”

“有,但是这要让殿下改变很多,甚至失去自我,我不想让殿下为这种不得已的改变而煎熬。”

李亨道:“你说的事实虽然残酷,但的确是事实。”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若是心智不坚很难继续走下去。”张修的眼神似乎变得很遥远,“现在是非常时期,储位空悬,殿下和寿王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影响到储君最终的归属,因此我们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李亨终于长叹了一声,“我知道了,不管如何,我依然坚信道义。”李亨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接着道:“寿王心思机敏,其身边又有李林甫,你认为他们会如何处理此事?”

“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李亨心中明了。

张修接着道:“殿下,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

“等对手做出动作之后,我们再做下一步的行动。”

在两人一番商议和分析之后,对于此事两人采取了静观其变的策略。

李隆基令杨玉环成为“女道士”之后,玉真观乃是李隆基的妹妹玉真公主所建,李隆基将杨玉环托付给自己的妹妹好生照料,玉真观虽然为道观,但是观内环境要比普通道观华丽许多,杨玉环名为女道士,实则享受的是皇家待遇,李隆基令杨玉环为女道士实则是强力除去寿王妃的身份,待时机成熟的时候李隆基便会将杨玉环以另一种身份迎入宫中。

年关将至,朝堂上经历了一些波折之后,显得较为平静,朝堂上准备这年关的一些事物,寿王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这几天一直在准备父皇的新年贺礼,寿王这份隐忍反倒是让李亨有些惊异,因为他明白李瑁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如今能够保持这份心境,可见其城府。

除夕之夜,李隆基和后宫嫔妃,以及皇子在紫宸殿共度春节,寿王在年宴上献上的自己精心为李隆基准备的贺礼,是一副益州产的精美屏风,用百种选一的蚕丝织成,用五十中不同的手法绣出六十六个“寿”字。

相比李瑁的贺礼,李亨的贺礼则比较质朴,是一个太湖石,光洁的石面上有非常的纹路,纹路依稀构成了一个“唐”字,由于李隆基心情大好,封赐给众皇子赏赐,其中李亨和李瑁的赏赐要明显多于其他的皇子,而两人的赏赐又不相伯仲,这种微妙的赏赐似乎与目前朝堂上的格局也存在一种联系,不禁让人产生诸多联想。

除夕之夜,家家团圆守岁,满城灯火。

刘羡之不知道这已经是自己过年的几个年头了,看着微风中轻轻晃动的红灯笼,心中淡然,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寂的感觉。

刘羡之觉得有些冷,向火盆靠了靠,又添加了几块炭火。

就在此时崔梦庭走了进来,“庄主,张修来了。”

“张修?”刘羡之显然是没有想到张修会来,刘羡之起身,走到园中与张修向迎,张修手中拿着酒坛,看见刘羡之走过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刘羡之与张修相视,“看来你是拿来了一坛好酒。”

张修道:“这坛酒本来是上元诗会才能喝,但是我有些忍不住。”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喝。”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相协进入屋内,坐在了软塌之上。

“不知道客人要来,因此也没有准备干果。”说罢,刘羡之让崔梦庭拿了一些干果。

“我进来的时候,看府中挂满灯笼,园中修葺精致,路面整洁,这些都是崔总管的功劳吧。”

“是的,府中人员用度一切皆是由他打点。”说道这里,刘羡之转向崔梦庭,问道:“梦庭,福姨的饺子是不是也快好了?”

崔梦庭道:“我已经吩咐过了。”

“福姨的饺子最好吃,把所有人都叫过来,一起吃饺子吧。”

崔梦庭早已经准备好了每个人红包,向刘羡之行拜年之礼,张修看着这些人,礼数周全,气质从容,丝毫没有羞缩之态,心中不由感叹,扶龙山庄果然人才济济。

有五个婢女拜见刘羡之的时候,主动提出演舞一曲,为大家助兴,众人拍手称快。

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众人打着轻快的牌子,婢女彩袖翻飞如蝶,步态轻盈如燕,皆唱了起来。

歌舞尽兴,众人言笑晏晏。

此时一个腰系围巾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微笑着道:“大人,小哥们,姑娘们,饺子好啦!”

众人方才玩闹之后,都觉得饿了,福姨一声召唤,纷纷拼好了桌子,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饺子白如初雪,冒着丝丝热气,令人食欲大增。

刘羡之、张修、崔梦庭坐一桌,刘羡之吃得津津有味,“饺子是热闹之食,只有人多的时候才能识得其中真味。”

“本来想你初来京城,除夕的时候我来找你喝酒,没想到你这里唱歌跳舞,居然这么热闹。”

刘羡之笑了笑,“所以说你这次来找我喝酒是对的。”

张修挑了挑眉,“不错。”

刘羡之放下了筷子,环视了一周,见每个人认真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脸上洋溢着幸福之色,“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跟随我来到京城,让他们不能家人团聚。”

崔梦庭听闻立刻道:“庄主,我们都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何在,岂可因这些小事忘记身上的使命。”

刘羡之亲亲握住了崔梦庭的肩膀,温言道:“扶龙山庄上下一心,本来就是一个整体。”

张修看着眼前此景,心中流过一阵暖流。

已近午夜,新旧之年相交,伴随着数声鸣叫,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烟花,如流云飞瀑渐渐展开,为夜空映上了万千不同的颜色。

众人听闻声响纷纷来到园中,欣赏烟花绽放的盛景。

刘羡之和张修站在回廊处,烟花的颜色不停的映照着两人的脸庞,刘羡之望着漫天烟花,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希望明年有一个好景象。”

“人们之所以燃放绚烂烟花,是因为人们对生活充满期待。”张修道:“希望江山同样艳丽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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