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则有点心疼。
祝均的嫁妆一共才两千两,照渡部给出的价格,也就能买一千斤硝石。
当然,明朝一斤比后世略重一些,可也重不了太多。
可是眼下确实急用,被人敲竹杠在所难免。
他让渡部尽量压价,另外再让岛津氏附送一些硫磺和铅。
日本不产硝石,都是从海外进口,贵一点可以容忍。
但是它产硫磺啊。
就那几个岛上,到处都是火山,硫磺跟白捡的一样。
其实在朝鲜也有硫磺,只不过范则现在地盘小,没地方搞。
于是范则留下了六百两银子的定钱,让渡部从岛津氏买八百斤硝石,再送二百斤硫磺,铅看情况,尾款等到货了再结清。
渡部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帮范则往死了砍价,而且绝对不会从中间赚一分钱差价。
范则笑笑,我信你个鬼子。
然后范则又在釜山买了处房子,用来以后与登州方面的通信。
二月初的时候,范则一伙人经历了大明半年游以后,终于又回到了茂山。
宋应星和茅元仪看着这个一穷二白的镇子,都有些唏嘘。
尤其是茅元仪。
他现在都想顺着海水游回大明。
不就是诬陷我通倭吗?
认了,砍头也比在这种地方受苦好。
范则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老哥,安心住下吧,好日子会来的。”
之后范则帮众人重新安顿了一番,都住进了茂山镇内原有的空房里。
虽然这些房子条件也都一般,但比起鸡屎台村来说,好歹是个正经房子。
得知范则归来,留守的念直和范家父子,跟老村长一起来到镇上,好一通嘘寒问暖,连林老爹这样的性子,都红了眼睛。
范则也很感动:“老爹,怎么还要哭呢,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林老爹抹了抹眼角:“是啊,我以为你们死在海上了呢。”
……
您还是哭吧,少说话。
等念直开始汇报情况时,却是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些羞愧。
范则一问才知道,原来念直在这半年里,又收拢了一百多名义军,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保证靠得住。
另外,营地里还收留了三百多名从辽东逃出来的大明难民。
范则听了这事,皱着眉毛思考起来。
林老爹见状,以为范则因为念直自作主张,有些不高兴,赶紧过来解释。
“范……范先生,收留辽东出逃的百姓,是老汉的主意,你要是怪,就怪老汉吧,要杀要剐都行,别治念直的罪,他也是好心……。”
范则闻言一愣,这都哪跟哪啊。
“老爹,瞎说什么呢,你们这是干了件大好事啊!”
原来范则刚才皱眉,不是怪罪念直。
本来他也打算在回来以后,扩编一下队伍,否则就靠那一百个僧兵,能成啥大事?
念直这个举动,简直与他不谋而合。
老话说得好,正愁没人招,天上掉下个黏豆包。
范则思考的是,一下进来了这么多人口,粮食怕是不太够吃了。
想要更多的粮食,是不是就得……
范则把想法跟念直和林老爹一说,这爷俩才算放下心来,而且都很高兴。
然后念直又说了一下镜城的情况。
在范则刚离开的两三个月里,镜城都很老实。
但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有些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茂山周围。
念直没有大动干戈,而是适时秀一秀肌肉,展现一下军事力量,以图稳住镜城,再多撑一阵子。
军事力量?
范则说咱们这哪来的什么军事力量可以展示啊?
林老爹笑了,让范则亲自去阅一下兵,就知道了。
于是范则带着大伙,跟着林老爹和念直,来到棱堡。
念义从回来以后,就先去了棱堡,原来是在准备阅兵式呢。
范则站在城墙上,不由得虎躯一震。
迎面走过来的队伍,是义军代表队。
他们在念义的带领下,各个精神抖擞,身怀绝技,敢于拼搏,永不服输!
看,他们迈着矫健的步伐,宣告着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相信他们在战场上,一定会有出色的表现,为义军争光,为茂山阵营添彩!
随着城下二百余人的方阵,以英武的姿态,从范则眼前走过,范则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激动。
范则赶紧来到城下,挨个打量这些看起来有甚至有些陌生的义军们。
这还是那些骨瘦如柴的义军吗?
只见现在这些义军,虽然身高没什么长进,但个个身形壮硕。
显然他们不只营养充足,而且在还不停地锻炼打磨身体,才能变得这么孔武有力。
最关键的是,二百人全都顶盔掼甲,手持着一丈长的钩镰枪,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老爹,这么多的铠甲,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林老爹笑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有多少铁匠了。咱们收留的难民里,有不少都是被鞑子掳走的匠户,我把会打铁的那些,都安排到了铁匠坊里,现在除了他们身上穿的二百多套,库里还放着几百套呢。”
范则不可置信,没想到他们竟然将工坊运作得这么好。
林老爹没有居功自傲,而是把这份功劳,都推给了他的儿子。
林佑。
范则暗笑,这不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这倒不是林老爹偏私,而是林佑真的起了很大的作用。
对呀,林佑去哪儿了,怎么没出来?
范则问林老爹,林老爹也是哭笑不得。
“那孩子,现在魔怔了,整天在工坊里,研究你做的那些水力设备,还经常不眠不休的,我都说不动他。范小子,你可得替我管管了!”
范则这才知道,原来是林佑改进了水力锻锤,使得甲片的加工提升了近一倍的速度,再加上工匠也多了,才能生产出数百套铠甲。
不止如此,辽东难民里会做针线活的妇女们,也被编成了女红队,一直在奋力赶工。
范则点点头,然后着重跟大伙说明了一下,进度虽然重要,但是一定得保证工匠们的食物供应和休息时间。
林老爹说这些人都是自愿的,干起活来都很起劲。
范则笑道:“若是哪天他们不自愿了,干活没有这么起劲,只是正常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您会不会觉得他们懒惰了?”
林老爹思忖了一下:“老汉不说假话,谁要是没了这份劲头,我肯定不会高兴。”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范则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他们明明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却因为没有做得更多,就要承受指责,这样公平吗?”
林老爹怔住了,一时想不明白。
不止是林老爹,在场众人都不太清楚,范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范则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们在朝鲜兴建义军,不只是为了驱逐鞑虏。”
“大伙仔细想想,在鞑子起兵之前,我们大明的百姓,过得就好了吗?”
“他们为什么过得不好?”
“天下的百姓,无论是农民、工匠还是商人,他们都只能遵从着固有的规则,终日周而复始,所图不过两餐一宿。”
“他们被规则裹挟,随波逐流,没有自己的想法。”
“当这些规则发生改变,变得对他们更加苛刻的时候,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本来应该有一种权利。”
“选择的权利!”
“遗撼的是,这个最基本的权利,却是由规则赋予的。”
“我们现在还很弱小,无法改变他人的规则。”
“但在茂山,我们有幸成为了规则的制定者。”
“所以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去建设和维护一套良好的规则和制度。”
“这一切的起点,将从一个简单的‘选择’开始。”
“人们将会知道,他们可以选择,也有权利选择。”
“到了那个时候,规则的制定者们,便再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心意,去肆意改变它。”
“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重新走上历代王朝的老路。”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范则说了很多,但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良久,大伙才纷纷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不过,他们中有的人懂了,也有的人没懂。
但范则懂了,他知道了自己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下去。
见到伙伴们都是一脸兴奋,但不知如何表达的样子,范则笑了。
“如果听懂了,可以来点掌声。”
随后范则带头,开始鼓掌。
大家有样学样,也都鼓起掌来,声音越来越响,气氛也越来越热烈,甚至相互较起了劲。
“停!”
范则挥手,止住了众人的掌声。
“第二课,这个叫做形势主义,同样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