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则没有料到,局势竟然这么恶劣。
本来是要先看看情况,再想办法的。
但眼见着两个家丁,提着棍子朝怜容过去,来不及了。
范则赶紧进了院里,就在棍子将要打到怜容身上的时候,突然怪叫一声。
“妖孽,还不速速现形,哇呀呀呀呀!”
这下可好,院子里看热闹的一家老小,全都吓了一跳。
老太太也是哆嗦了一下,但她听不懂,左右看看,意思是谁知道这是进来个什么玩意?
大奶奶神情也变了,不知道范则是要唱哪一出。
金婵跟主子们解释了一下范则的意思。
济兰听都没听,直接原地蹦了个高。
“狗奴才,敢吓唬我,我也要扒他的皮,做围脖!”
“孙儿不气,不气。”
老太太赶紧捋了捋外孙子的毛,然后大怒道:“一个狗奴才,也敢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把他剁喽!”
大奶奶一听,赶紧上去拦住。
“讷,可不能乱说,小范子身上……有点能耐,我是亲眼见过的。”
老太太迷糊了,这闺女怎么替一个奴才说话。
大奶奶见札喇冯阿就在旁边,不好直说,就把老太太拉走,耳语了一下。
老太太听完眉头一皱:“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我还能骗讷讷?”
而范则这边,从刚才喊完,就后悔了。
这一下虽然赢了个满堂“呆”,但啥也没准备,接下来干啥啊?
但这个院子里,他只跟大奶奶能说上话,于是心眼一转,有了。
“金婵,快跟大奶奶说,小少爷身边有厉鬼缠身,不要轻举妄动,待我请大仙上身,问一问它们的来意。”
金婵不敢耽搁,把范则的话转述清楚。
大奶奶听了,倒是挺信的。
毕竟上次范则给她喂完符水以后,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老太太却是不信。
可架不住大奶奶一直在那吹耳边风,最后也是点点头,想先看看范则唱的是哪出。
“好,让他闹。如果胆敢戏弄主子,乱棍打成肉泥!”
万幸,老太太虽然溺爱外孙,但却十分迷信。
有其女必有其讷。
而且厉鬼什么的,听着也挺吓人的。
范则见对方应允了,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哎~~”
“日落西山呐,黑了天呐哎,呀哎咳呀!”
这两句喊完,所有人都是瞪了下眼睛。
好嗓子啊。
再看老太太,精神头儿一下就上来了。
对,就是这个味儿!
尽管她们没几个人能听懂,范则唱的到底是什么词。
但二人转这个调调,本来就是从跳大神那边演变来的。
跳大神,满族的传统宗教仪式,那味儿能不对吗?
“……叫老乡,听衷肠,或是灰或是黄,或是鬼来或是常,或是哪吒三太子,或是托塔李天王,要想家宅得安泰……”
下边那句词,范则想了想,还是含糊地随便念了一下。
如果把“札府的卧室,就改成茅房”这句唱出来,万一哪个家丁听清了,那可玩大了。
一曲二人转献唱完毕,老太太头都摇晃上了,显然还在回味。
甚至连济兰,都看得入神,把这当成了表演。
范则可等不了她们,陡然开始用女真话吼了起来,声音雄浑有力,甚至有点呼麦的感觉。
“呔,吾乃凤凰山,罗汉峰,胡三太爷,孽障,有何冤屈,速速讲来,本太爷,为你作主!”
这下可把众人惊了。
尤其是大奶奶。
她是很清楚的,范则不会说女真话。
虽然这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还缺字少词的。
但她可听说过大仙,都是动物成精,不太会说人言也是正常的。
看来是真上身了。
那还不赶紧拜!
大奶奶这一跪,别人也怕了,纷纷跪倒。
札喇冯阿倒是不信,但大奶奶瞪了他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单膝跪下。
老太太搂着济兰,全场只有这对祖孙还在站着。
范则唱的是挺好,当个过年的戏码也不错。
但要扯出大仙什么的,还上了个奴才的身,她还真不太相信。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凭自己和外孙的高贵身份,也犯不上去跪一个区区大仙。
范则闭着眼,站在那里“嗯,嗯”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直直盯着济兰。
济兰吓得一抖,就往老太太怀里钻。
老太太刚要骂人,范则忽然变了个声调,像个女子似的哭了起来。
“我的舌头,还我的舌头……”
“井里,好冷,好冷啊……”
“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啊……”
“小阿哥,来陪我,我一个人,难受……”
随着一声声哭诉,老太太的神情从轻蔑,慢慢变成不安,最后开始惶恐起来。
难道是真的?
这些事情,一个做饭的奴才不可能知道!
而就在此时,院内的火把忽地摇曳起来,几个灯笼噗噗坠地。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接连飞来无数瓦片,吓得院子里的众人,纷纷往屋内躲避。
济兰看得挺高兴,还想拍手叫好来着,却突然捂着脑门蹲了下去,哇哇大叫起来。
老太太赶紧俯身一看,只见他额头上,一个大包正在慢慢鼓起,越来越红。
真的,是真的!
是那些贱婢来索命了!
她们伤了济兰!
她们还要带走济兰!
从头到尾都很硬气的老太太,此时却双腿一软,差点跪倒下来,扶着门框才堪堪站住。
“仙家,求仙家救命,老婆子我愿意给您修庙,筑金身,只要救我孙儿一命,您要什么我都答应。”
大奶奶自然和老太太是一个想法,完全没有怀疑。
连札喇冯阿都不禁有点蒙圈。
范则听了老太太的话,又是浑身一阵颤栗,中间偷着笑了几声,不过也没人听见。
“本太爷,知道了。”
然后他来到济兰的身边,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济兰手脚乱噔,哭喊着要把范则砍碎了喂狗。
老太太伸手过去,想要阻拦,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把手收了回来。
“来人,这娃娃,吊起来,倒着!”
这句话是冲着家丁喊的。
家丁们跪在地上,听见了大仙的命令,那也不敢去啊,抬头往老太太那边看去。
老太太也有点慌:“仙家,这是要干什么啊?”
范则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打一顿,冤魂走,不打,冤魂要命,你选!”
老太太一听,可犯难了。
这外孙子从小到大,自己都没舍得碰过一手指头。
可如果不听大仙的,那外孙子保不齐有性命之忧啊。
跟命一粘边,那可就不敢赌了。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家丁一看,得嘞,那就照办吧。
只见他们麻利地把济兰倒吊在了院里的树上,然后快速退开,并且都是一付无辜的表情。
这事是大仙让干的啊,主子们可别找后账。
范则走了过来,看了看济兰这小坏胚子。
济兰,这个词在女真话里,是慈爱的意思。
看来鞑子别的没学好,反讽倒是用得很溜。
范则笑了笑,脱下了济兰的鞋袜。
济兰前一刻还在那里喊打喊杀,下一刻连哭都快哭不出来了。
范则从后腰抽出火筷子,一下一下,打在了他的脚心上。
此时怜容,泪流满面。
多少年来,她就像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
但现在,一股力量将她托起,让她不再飘摇,内心也不再恐惧。
这力量,名为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