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则问完此话,来到全正川的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全正川本来也是怒意十足地盯着范则。
可随着那句直刺要害的问句,慢慢在全正川心头发酵时……
他心虚了。
他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向范则的眼睛。
“你不说也没用,你比我更清楚。”
“那你知不知道,在我的治下,茂山的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哦,对,你不知道。”
“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亲眼去看看那些百姓,看看他们是怎样生活的。”
“百姓对你而言,无非是攻击我的一个理由,他们没有活在你的心里,而是活在你的嘴里。”
“你说大明都是奸诈之徒,可我大明立国二百余年,可有犯过你朝鲜秋毫?”
“便是倭寇差点将你朝鲜灭国,还是靠大明出兵相助,才让你朝鲜得以延续国祚。”
“你说我占了朝鲜的地,请问茂山乃至东北六镇,是你朝鲜的国土吗?”
“那都是我大明的土地!”
“是你们用了奸诈的伎俩,从女真部手中强行夺去的。”
“你们应该感谢成祖的大度,念你朝鲜国弱民穷,没有与你们计较,反而将此地赐与朝鲜。”
“我问你,到底是谁更奸诈?”
“你又想说我杀了朝鲜的官兵,可最先暗下杀手的,又是谁呢?”
“我原本没想过打朝鲜的主意,只想抗击鞑虏。”
“可又是谁带了二百军士,想趁我立足不稳,将我歼灭在茂山?”
“是朝鲜,是镜城,是你,全正川!”
“而你想要剿灭的这群人,他们又是谁?”
“没错,对于你们的朝庭来讲,他们是乱军,是贼寇。”
“可对我而言,他们是在鞑子入侵时,以血肉之躯硬撼强敌的勇士,是你朝鲜的英雄!”
“你全正川呢?”
“你自以为忠孝仁义,却对压迫百姓的官府视而不见,对抗击敌人的义士举起屠刀,你真能称得上忠义吗?”
“你不配!”
“你只是镜城狗官手下的一条走狗,是他们奴役百姓的棍棒,是一个活在自己梦里的糊涂蛋!”
范则情绪有些激动,一口气说了许多,然后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既便如此,我也舍不得杀你。”
“比起那些弃城而走的官员来说,至少,你还有救。”
“因为你只是蠢,却并不坏。”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满清鞑子已经入侵了朝鲜两次,而大明也在鞑子的掳劫下,变得千疮百孔。”
“鞑子能打朝鲜两次,就能打三次,打四次,打无数次。”
“而我,要阻止鞑子!”
“所以我需要战士,很多很多的战士,他们必须与我勠力同心,才可能在鞑子的屠刀下,拯救百姓,拯救大明,也拯救朝鲜。”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机会,一个不只能救赎你,也能救赎这一切的机会。”
“我不会强迫你为我而战,我会放你走,让你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如果你能想明白,我的阵营随时欢迎你。”
“如果你想不明白,只当我瞎了眼,认错了人。”
说完,范则挥手,示意义军替全正川解绑。
全正川整个人怔在那里,脑海里却翻滚不停,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在范则刚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几度想要打断,去反驳,或是痛斥。
但范则的话语越来越锋利,如同尖刀一般刺进他的心里。
全正川迟疑了。
是啊,其实范则说的那些,他都知道,也都明白。
但为何在他以前的人生中,却从来都没有去想过这些事情。
莫非,在我全正川的心里,竟真的只有虚假的忠义?
我,与镜城府使,与那些龌龊官员,原来并没有区别。
不,有区别,我更加虚伪,更加令人不齿!
想到这里,全正川的呼吸开始颤抖,眼白里全是血丝,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鲜血从指缝间滴落。
范则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了城楼,刚走出几步,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喊。
“多谢大人点拨!”
“在下,全正川,愿为大人效死!”
范则脚步一顿,会心地笑了。
他举起右手,握成了拳头,用力地挥动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进。
范则很高兴。
他为全正川的加入而高兴,也为自己编的瞎话居然真的管用了而高兴。
当然了,范则刚才说的,大部分还是真心话。
只不过关于鞑子会再来攻打朝鲜的事,确实纯属虚构。
但范则学过历史,全正川却没学过。
从全正川的视角来看,这话说的可太有道理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管是大明还是朝鲜,都不觉得一个小小的女真鞑子,能够入主中原。
如果鞑子与大明的战事长期胶着下去,那处境尴尬的朝鲜,必定会成为鞑子的后花园,予取予夺。
那范则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花费了如此大的心力,去招募一个区区从九品哨官的全正川呢?
是因为郑根。
早在去年郑根刚刚投效的时候,范则就跟他打听了那群不愿意归降的硬骨头们,在镜城军中,都是什么样的身份。
而这位全正川,原本也不是一个官阶最小的哨官,而是正六品兵马评事。
对,就是领兵去打茂山,死在乱军之中的镜城军指挥官。
只因全正川此人脾气死硬,又不通人情,在有心人的运作下,便丢了兵马评事的官职,被贬为哨官。
可全正川的官职,是靠打仗打回来的,他也曾与鞑子战斗过。
所以他虽然被贬,但在军中的威望很高。
那些死硬骨头,都是他忠实的拥趸。
在遇到战事的时候,这些勇猛刚正之士,依然会顶在最前面,朝庭也会重用他们。
但现在不是没有战事吗?
于是这群又臭又硬的家伙,便开始被镜城官僚集团所不喜。
这也是当初镜城第一次试探茂山时,为什么要派这些家伙出来,又在事败以后,急着让他们去死的原因。
如今范则拿下了镜城和东北六镇,占领了一大片地盘,手下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这些六镇和镜城的俘虏,如果直接收编,他是不敢用的。
所以范则必须要找一个既有威信,又能信得过的人,从俘虏中甄选一批能战之人,以增强天公军的战力。
全正川,就是最合适的人。
所幸,天遂人愿。
范则哼着小曲,脸上洋溢着得儿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