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林岩忽然怀念起在苏联留学时听同学说起法国那个开放而自由的世界。在法国那边,经常能听人喊出这样一个口号:“平等、自由、博爱”。这个口号起源于法国,流传于整个欧洲。大革命时期,法国人民更是在这句话的指引下将皇帝路易十六推上了断头台。之后,平民出身的拿破仑成为了法国的皇帝。
法国历来被认为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国家。法国人甚至普遍认为:爱情高于一切。在法国人的价值观念中,爱情所具有的重要性甚至先于宗教和国家。爱情不只是一种感觉,更是一种艺术……爱情更有一种本能,它知道如何找到向往的路程,像一只最弱小的昆虫,牵引它自愿的在无法抗拒的花朵上爬行……
林岩在苏联留学多年,在苏联人民耳濡目染之下,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爱情观早就深刻灌注脑海,再也难以磨灭。她还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是由法国大作家雨果所著的小说《悲惨世界》。故事中冉阿让的女儿珂赛特爱上了一名革命者马吕斯,虽然父亲万般反对,珂赛特最后还是嫁给了马吕斯。
金少会不会是林岩的“马吕斯”呢?她不知道。不过金少显然和马吕斯一样,都是革命者(当然只是在金少看来是革命者)。在某一瞬间,林岩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悲惨世界里的珂赛特。然而她却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成为冉阿让,毕竟冉阿让的结局太过悲惨了。
林岩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到王莹叹道:“哪那么容易?头上的辫子好剪,心里的辫子难断,上海滩首富的掌上明珠,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林岩一时也觉无语,低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莹想了想,说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劝你回头是没用的了,我建议你倒不妨再大胆主动一点。”林岩一愣,这个问题她倒确实没想过,茫然问道:“怎么大胆主动?”虽然法国的浪漫主义思想鼓励人追逐爱情,但若真要林岩实行的话,那却有多羞人?
王莹笑道:“主动去找那小瘪三啊,走近他仔细把他看清楚,然后再好好感觉一下自己的内心,那种感受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可靠?爱情还是不可以太盲目。”
林岩想了想,目光不由自主又回到报纸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金少激吻的照片还是那么让人心慌意乱,每次看到,胸口都仿佛有一只乱撞的小鹿来回跳动:“噗通、噗通、噗通……”也许,她应该去试试的,哪怕她得到的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当天晚上,林岩几乎没怎么睡,整晚辗转反侧,所想所念都是金少的音容笑貌,犹如着了魔一般。第二天,林岩终于下定决心,在王莹的陪同下去大杂院找金少。这才有了之后几天发生的事。
这几日以来,林岩一直都在金少和其家人身边度过,只觉得从未有过地自在快活。这些人虽然都是市井之人,行为肆意、言谈粗鄙,但却让林岩这个从小活在上流世界的大小姐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真诚与真实。这里没有虚假繁琐的社交礼仪,也没有尔虞我诈的心机算计。林岩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声咳嗽而不用顾忌会不会被人拍照;也可以无拘无束地选择吃饭姿势而不用刻意保持淑女形象。所以,只是短短几天下来,林岩就有点爱上这个大杂院了。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像她想要的那样“平等、自由、博爱”的活着。而这一切,在她之前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是一个美好的奢望。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她喜欢的那个人。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但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天天看到他……虽然林岩还不至于因为金少而乐不思蜀,但却也没想到父亲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以对,只好窘迫地愣在当地。
秦素秋倒是没露半点窘态,一见林岩的表现,立刻猜到来者的身份,热情地迎上前去,叫道:“亲家!”
林哲翰见秦素秋说话怪异,语调夸张,先是愣了一下。听到她喊出“亲家”两个字时才猜到对方身份。他不置可否地皱起眉头,却并不搭秦素秋的话。心中暗想:“果然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母亲。”
那五赶忙擦出一张椅子,请林哲翰坐下。其他人见林哲翰驾临,也都不敢怠慢,各自端了张椅子陪坐一旁。
林哲翰环视周遭,见整座大杂院破破烂烂,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掉了墙皮,露出里面的红色转头,不由得又皱起眉头,盯着林岩问道:“这儿到底有什么好?引得你几天可以不回家?”林岩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似地怯懦道:“我只是白天过来玩,晚上我都回王莹那里住的……”
秦素秋用一种近乎迷恋的目光打量着林哲翰,喊道:“亲家爷……”林哲翰干咳一声,沉下脸道:“嗯……你还是叫我林哲翰好了。”
秦素秋故作娇羞道:“……林先生,岩儿在我这儿都挺好的,你放心。她刚刚做的菜,是我亲手教他的,你要不要尝尝呀?”
林哲翰本来对秦素秋颇为不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吃了一惊,问道:“她做的?”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感慨道:“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没吃过一次她做的饭呢,今天真是有口福啊,让我给碰到了,好啊。”
……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陪着林哲翰,张雪不想凑热闹,便独自躲进厨房里。百无聊赖间,看到案板上的菜刀看的出神。张雪对着自己切的菜看了半晌,忽然眉毛一动,将所有食材下到锅里煮。见水开了之后,她似乎还不满意,又使劲在碗里加了好多醋和辣子。出锅后,张雪满意地拍了拍手,随即将一大碗菜饭端到二楼我的房间里。
我此刻正鼾声如雷,睡得格外香甜,任凭张雪怎么摇晃就是不肯醒来。张雪见他如此冥顽不灵,索性一个嘴巴抽了过去。
我一激灵,忙从床上爬起来。见打醒自己的人竟是张雪,不由得有些恼怒,吼道:“你疯啦?干嘛打我?”
张雪面无表情地说:“乖乖,该吃饭了!”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愣道:“吃饭?吃什么饭?”
张雪将桌子上的饭菜递给我,冷冰冰道:“我做的!”
我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菜饭,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亲手做了啊。哈哈……”看了看成色,却不由得皱起眉头。最让人尴尬的是:汤水里隐隐泛起一股辛辣酸腐的味道,也不知道这师姐到底加了什么神奇的佐料。
张雪道:“你不是说我做的菜没吃就饱了吗,现在你就给我尝尝到底好不好吃!”
我见状忙道:“好吃,一定好吃行了吧?”话虽这么说,手握汤匙却迟迟不肯下碗。显然,那菜的颜色让他有点望而却步了。
张雪眉毛一扬,喝道:“不行!必须吃!”
我只得舀起来尝了一口,却忍不住吐在地上,咳嗽道:“什么味道啊?”
张雪伸手就拧我的耳朵,厉声喝问:“不好吃吗?”
我疼得哇哇乱叫,忙说:“好吃!好吃!好吃!”
张雪道:“好吃就都给我吃了,一点也不准剩!”
我一边吃一边皱眉道:“怎么这么酸这么辣啊?”
张雪道:“他们都欺负我,我就只能欺负你了!吃!都给我吃下去!”
我无奈,只得拿起勺子接着吃,“好好,奶奶,奶奶,我吃,我吃,我吃!”
张雪道:“快吃吧,吃完好去见你老岳父去!”
我一愣:“谁?”
张雪冷笑道:“林岩他爹,你那个全上海最有钱的老岳父啊!”
……
就在我“享受”着张雪“爱心”便当的同时,林哲翰也在院子里享受着女儿亲手为他做的猪肉炖粉条。同时也是林岩有生以来为父亲做的第一顿午餐。林哲翰坐在饭桌旁,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菜,竟有些百感交集起来。他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快肉,缓缓放进口中……
林岩紧张的看着父亲:“好吃吗……”见林哲翰缓缓点头,秦素秋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我教的手艺差不了吧……”林岩见父亲肯定自己,脸上也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林哲翰苦笑一下,忽发感慨:“养了你二十多年,第一口吃到你做的东西,却是在此情此景此地……这嘴里的肉味真是五味杂陈啊……”
父亲话让林岩依稀有些难过,她眼圈一红,眼泪差点就要流了下来。这时,我已经从二楼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忙跟林哲翰打招呼:“林老板您来了……”
林哲翰瞟了一眼我,并未说话,只是起身转向林岩:“这几日你还开心吗?”林岩坚定地点了点头。
林哲翰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开心就好……”又转向我,轻声道:“你听着,你若真想和我女儿在一起……”林岩连忙上前拉着林哲翰的手臂:“爹……”
“听我说完!”林哲翰摆了摆手,对我道:“你若真想和我女儿在一起,就要加倍的努力。否则我们两家身份相差太过悬殊,就算我应允了,你也难免会遭他人诟病说你是攀龙附凤。人言可畏,男儿一世,软的只能是心肠,硬的必须是脊梁。我也是从一无所有两手空空打拼到今天位置,你还有未来……金少,我现在还是瞧不起你,但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让我瞧得起。我更希望你喜欢的是我女儿这个人,而不是她身外的东西……”
我听到林哲翰的话,一时有些懵了,只是潦草了“哦”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
张雪站在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虽有百感交集,却生生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心中暗想:“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反正他也不在乎我,反正没人会在乎我……”
林哲翰扭头看向女儿,柔声道:“岩儿,爹终归不会陪你一辈子,你脚下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走。爱情绝非儿戏,一定要带眼识人,否则,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林岩眼中已经泛起泪花,点头道:“我知道了爹……”
林哲翰也点头道:“好,那我先走了。”说完,大步走出杂院。
秦素秋见林哲翰要走,忙追着喊道:“林老爷,这就走啦,再坐一会嘛……”林哲翰自顾自地走着,任凭秦素秋怎么喊,硬是不肯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