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雷公馆大厅。
雷地宝、雷凡、熊立三位围坐一处,各自神情严肃。
熊立拿着一册账本翻了一下,沉吟道:“按理说这批货三天前就应该由漕帮运到上海了,可不知什么缘故至今日也未到。”
雷凡道:“那些烟土都是大老远从云南运过来的,遇到些小风小浪晚个几日不用大惊小怪吧。”
熊立道:“漕帮运货一向准时可谓风雨无阻,前年因为那场大洪水货也只是晚了两天,这次过了三天东西还没到确实有些异常……最近那个《国际禁烟公约》闹得沸沸扬扬,我担心会不会是新政府查烟查得太紧,这批货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雷地宝抽了口烟,问道:“公司的存货还够供应几日?”
熊立道:“量最近走得大,最多能再坚持一周。”
雷地宝点头道:“漕帮的货除了新政府没人敢碰,应该不会有事。”
雷凡问道:“要不要找特使打探一下?”
雷地宝摇头:“这种事还是先别叨扰他,除非是新政府要断我们的血脉,否则只是一船货,扣了也就扣了。现在的人开口闭口都爱谈什么革命,这个公约那个公约的多了,都是一时新鲜维系不了多久。熊先生,联系一下漕帮总舵,问问货究竟走到了哪里出来什么状况,我也马上给贾德利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别的什么风声……”熊立点头称是,随即起身出门。
雷凡等熊立关了门才说:“爹,我早说吧,这么大的买卖只走漕运一条路风险太大啦。早早就该把海运,陆运都给打通了。你看像现在,万一漕路断了,大半个上海的老烟枪没得玩了,公司的信用折损了不说,那还不天下大乱了啊?”
雷地宝摇了摇头,沉声道:“规矩就是规矩,规矩还是要讲的。漕帮和我雷家本是一家,我坐上了这个位置后,就更是和漕帮帮主吴郁讲好的,咱们的货只走漕运,漕帮也只运雷公馆的货,说好的事体不好改的……”
雷凡只好点头:“好吧……”正议论间,一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忙忙走进大厅,一边走一边还擦着额头的汗。管家见到雷地宝直接跪倒在地,一脸惶恐道:“老爷……”
雷地宝见他神情异样,皱眉问道:“怎么了?”
管家抬头看了看雷凡,似有难言之隐,哆哆嗦嗦道:“老……老爷……”
雷地宝眼神一冷,厉声道:“问你话呢!出什么事了?”
“小姐她……”
“小姐怎么了?快说!”
“小姐她不见了……”
雷地宝这才大吃一惊,瞪眼问道:“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管家颤颤地道:“她……她……她拿了好多东西……她……好像是……走了!”
“怎么可能!”雷地宝接连嘀咕三遍。忽然起身,大步奔向后院雷碧春的房间,雷凡紧随其后。
起初,雷地宝对管家的话还不是很相信,甚至于推开房门的刹那也没觉得雷碧春真得不见了。厅内的布置摆设一如昨日。梳妆台上依稀留有玫瑰香水的余香,只是屏风后再看不到那个喋喋不休的倩影。然而……香水味淡了。
雷地宝大步走进卧室,将卧室中的柜门抽屉一一拉开。只见里面全被翻得七零八落,雷碧春平日里喜欢穿的衣服、喜欢摆弄的物件全都不见了。雷地宝又拉开两个抽屉,发现雷碧春的金银首饰、珠宝也全都不翼而飞。真的……就这么走了?
雷凡见此情景,不由得眉头紧锁,低声道:“爹……小妹这次看可不像是使性子闹脾气啊……”
雷地宝的气息越来越粗重。他怒目圆睁,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正没理会间,忽然脸色大变,脑子里爆炸般涌出一个念头,迅速转身离去。在雷凡的陪同下,雷地宝快步走进自己书房,迅速拿掉书桌后墙上的油画,露出里面的保险柜门。
不对……这保险柜肯定有人动过。雷地宝清晰地记得,昨天关门之后,他将密码盘上的数字归零。而现在罗盘的数字却停留在六的位置,显然是他密码的最后一位。
雷地宝紧张得全身都在颤抖,右手轻轻一拉柜门,“啪嗒”,柜门应声而开。这一下两人都看清楚了,保险柜里除了几份被翻乱的账簿、文件之外再无其他。雷地宝放进去的所有东西,金条、支票、钞票、证券、银行本票,还有那个最重要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
雷地宝顿时怒不可遏,他把那张油画狠狠地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道:“她走了没多久,还跑不出上海!雷凡,马上去找所有的兄弟给我守着火车站码头出城的每一条路!决不能让她跑出上海!然后再给我一条条巷子去搜一家家屋子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你妹妹给我翻出来!”
雷凡忙道:“爹别急,我马上去办!”说着走出屋子。
雷地宝又吩咐管家道:“马上去把熊先生给我请过来……”
“是,老爷……”管家正要离开,雷地宝连忙又喊道:“哦对,金少!还有那个金少!”
……
当熊立赶来的时候,雷地宝正躺在大厅的沙发上,六神无主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熊立快步走进大厅,关切地喊了声“大哥”。雷地宝忙起身相迎,激动道:“熊先生,你可算来了……”
熊立道:“事情我听说了,你先别急,人走了心也就走了,她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追回来也没什么意义,关键是她有没有带走什么重要的东西?”
雷地宝道:“你说到关键了,那些金银珠宝她带走也就带走了,可问题是她把雷家祖传的铁卷也给顺走了。”
熊立一惊:“铁卷?”
雷地宝没好气地道:“还能有哪个铁卷?那东西与她一文不值,也不知她拿它做什么?”
熊立想了想,说道:“我猜小姐知道这一走就是闯了大祸,凶多吉少,想找个什么贵重东西傍身以策安全,万一你抓到她也可以有个谈判的价码。你平时把铁卷一直锁在保险箱里,她当然可以猜到这东西对你的重要性。”
雷地宝道:“我已经让雷凡发动所有兄弟去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熊立道:“先把所有丫鬟司机叫到大厅逐一审问,身边的人会最知情。别的好说,铁卷记录雷家百年功业,你是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万不能丢。”
傍晚,当雷府的黄管家找到我家里的时候,我正忙着帮师娘将白天在洋货市场买回来的一车东西一一搬进屋去。
原来今天一大早,林岩就开车接师娘去洋货公司,任凭师娘像搬家一样把看上的所有衣服物品都装上车。最后若不是车里没地方装了,师娘还真有可能把整个洋货公司搬家里来。当我看到换了一身洋行头的师娘进门后,差点没认出来这“洋婆子”就是自己的师母。
我才刚拿起一包衣服,就看到雷府黄管家急急忙忙冲进门来。我同此人向来交际不多,此刻见他贸然出现,料到定没什么好事。我还是颇有礼貌地寒暄道:“黄管家,你怎么来了?”
黄管家神情恍惚,紧张地喊道:“老爷喊你过去!”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现在?”
黄管家催促道:“现在,马上!”
我知道肯定发生了大事,毕竟雷地宝从来没这么晚找过他,更从来没直接派管家来找他。当下也顾不上换衣服,同家里人交代一声,匆忙走了。
到了雷府大厅之后,只见丫鬟司机跪了一地。都坐在沙发上用审讯似的眼光逐一打量众人。
我不敢造次,忙走到近前给人鞠躬:“金少给雷老板请安……”
雷地宝沉声道:“金少,你有多久没见过小姐了?”我一愣,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想道:“雷碧春?干嘛问我?莫非……雷碧春不见了?”却故作淡定道:“自从上次薛金羽刺杀徐锡锭后,小姐想要休养,我留在身边伺候不方便就一直没见。”雷地宝用狐疑的眼光扫视我:“没见过吗?”
“没啊!”
雷凡插口道:“金少,你别怕。其实我爹只是想找小妹回来,父女一场,我想小妹就是想使个小性子撒个娇……我爹是不会为难她的,所以你帮我们想想,小妹会去哪里呢?”
我沉吟道:“这个……这个真不知道啊。少爷,您也知道,我来雷公馆时间并不久,虽然平日跟在小姐身边可毕竟尊卑有序男女有别啊,小姐是不会把所有的事儿都讲给我听的……所以我实在猜不到她会去哪啊?”
熊立忽然狞笑道:“我打断了你一条腿你会不会知道呢?”我猛地一颤,哀声道:“熊先生,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就算您打断我十条腿我也不能瞎编出个地方给您啊……”我知道熊立这人说到做到,但眼下毕竟还没到真要打断腿的时候。何况我确实不知道雷碧春的去向,真要打断我腿,我也不可能任由他打。
“好!”熊立断喝道:“那我就看看你有几条腿……来人啊!”
雷凡见状,连忙拦住熊立:“熊先生……金少,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就试着帮我们找找看,如果你真找到小姐,就替我们传个话给她,她走,随她走,我爹念及父女一场索性放手。她带走的钱财珠宝也都一并送给她,算是我爹给她后半辈子的一个保障。但有一点,她带走了雷家的传家宝对她毫无意义,对我雷家却至关重要,要给我们送回来。剩下的事,一刀两断,既往不咎。”扭头对问雷地宝:“爹……你以为如何?”
雷地宝想了想,长出了口气道:“算了,我就当和她父女缘分已尽,各自安好吧!”
雷凡扭头问我:“金少?”
我当然看出雷凡有意保全自己,假意抹着眼泪,说道:“雷老板果然重情重义,我实在是……很感动。我一定竭尽所能去找小姐,不,竭尽所能把那传家宝找回来。但……也只是竭尽所能,不敢打包票啊……”
雷凡道:“竭尽所能就好,找回东西,重重有赏。”
我连忙叩谢三人:“谢雷工资,谢熊先生,谢雷老板,那我这就去找人啦。”
雷地宝一挥手:“去吧。”我如获大赦般退下。
雷地宝看了熊立一眼,熊立会意,也跟着我走了出去,自行指派两名弟子跟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