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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领兵离京,群臣奉天子之命,自然与其置酒饯行。酒至三巡之时,史弘肇酒醉,在席间洋洋称道:“若使天下安定国家无事,全在为将者仗长枪大剑,一刀一枪在马上拼杀得来。安用你等文士摇动毛锥,使敌军自行退去耶!”三司使王章闻言不悦,当场驳斥道:“国家若无毛锥,则财赋何可出,供你等武夫跨马征战耶!”二人争论不休,终被郭威劝止,各怀不忿。不久王章设宴请客,向史弘肇告罪陪礼,请几个托孤重臣及好友坐陪。坐下未久,王章为活跃气氛,就命行酒令。史弘肇不擅长此类风雅勾当,内客省使阎晋卿坐在其侧,几次私下相教,却被苏逢吉道破,借机说起风凉话道:“史将军身旁有阎氏暗助,则不必怕罚酒矣。”一言出口,众人想了片刻,哄然大笑,几乎喷酒。

这一句话却将史弘肇登时惹恼,面红耳赤。因其妻也正好姓阎,且出身瓦肆酒妓,众臣尽知,却视为隐晦,平素皆不敢言。此时闻得宰相一语双关,妙到毫颠,岂有不大笑之理?史弘肇以为苏逢吉是在借机讽刺,于是大怒,当场破口大骂。苏逢吉确是无心之失,未料因一言惹毛了史弘肇,但也不好就便示弱,于是厉声还骂。史弘肇更恼,起身离座挥拳要打,苏逢吉赶忙跑出,上马溜回府宅。史弘肇跳起身来找剑,欲出门追赶,被同为宰相之杨邠拉住说道:“苏公乃是当朝宰相,公若因小忿杀之,则皇帝陛下尊严又置于何地?明公三思为上,宜念先帝托孤之重。”话未说完,触动情肠,眼泪早已落满脸腮。史弘肇由此不言,出门打马而去,酒宴不欢而散。杨邠担心再出意外,连忙出门上马紧随而出,一直将史弘肇送到府门前方回。此番席间戏言,史弘肇虽未杀苏逢吉,但此后将相之间矛盾激化,形同水火。其事被隐帝闻知,复命大臣王峻在公子亭设宴调解,史、苏二人竟再也无法和好如初。

史肇弘虽然厌恶文士,但独喜杨邠,故此前番在酒席宴上能听其劝,终致避免相残,酿成大祸。你道究是为何?原来这杨邠乃是山东冠州人,并且脾性向来豪爽,能与朝中武将同气相求,故被史弘肇引为知己,不同于其他文官。因有拥立之功,杨邠被高祖刘知远拜为枢密使、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亦为托孤大臣。杨邠为政俭静、不收贿赂,实在不能拒者,便先收下,然后全部上交朝廷。因负责为朝廷选官重职,一直竭力扶佐幼主,任贤荐能,且以直言敢谏闻名于朝。李太后曾代胞弟向其要官,杨邠坚执不予,引起皇戚不满;隐帝欲立爱妃耿夫人为后,杨邠上疏力谏,终未能立而罢。及耿夫人死,隐帝欲以太后之礼下葬,杨邠又力持反对。汉隐帝由此大怒,加之左右乘机诬陷,杨邠遂有与史弘肇同死之祸。

按下杨邠不提,只说那史弘肇字化元,乃郑州荥泽人,父亲史潘是农夫出身,从无官职。史弘肇小时便与父亲不同,不喜下田干活,只知整天游来荡去,耍弄拳棒,能日行二百里,快逾奔马。由于只知练武,乡亲皆谓不务正业,史弘肇置之不理。后梁末年,朝廷下诏命每七户人家出一人当兵,史弘肇就此参军,由于武艺超群,被选入禁军。后在石敬瑭手下做贴身侍卫,石敬瑭称帝时为亲兵将校。刘知远被调到太原驻守,将其讨至帐下升都将,并兼任雷州刺史。到这时,史弘肇总算出人头地,有了一些地位。刘知远始称帝时,代州王晖反叛,投降契丹,史弘肇奉命征讨,一鼓作气拿下代州,不久被授任许州节度使,并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亲军要职。上党王守恩请求归降后汉,契丹国主命大将耿崇美领兵越过太行山来攻上党,刘知远命史弘肇前去迎敌,史弘肇刚到潞州,契丹兵便即退走,史弘肇一路进兵进击,泽州、河阳等地守将纷纷献城投降。其后刘知远从河东进兵洛阳之所以异常顺利者,皆史弘肇作为先锋作战得力故也。史弘肇少言寡语,治军严厉,凡手下将士违犯军纪,绝不宽恕姑息。手下有指挥使仗侍朝中有人不肯听从调遣,被史弘肇当场乱棍打死,将士见状大惧,由此军纪严明,直下洛阳、开封两京。史弘肇与杨邠、王章、苏逢吉、郭威等受刘知远托孤之重,颇称其职,多负勤劳。在河中、凤翔、永兴三地反叛时,京城军民惊慌,流言在朝廷内外传播,秩序大乱。史弘肇掌管禁军,严厉制裁散布流言不法之徒,以致用刑过滥;虽然使欲趁机作乱者不敢出门,路不拾遗,但同时亦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欲治反乱。

由于杀戮过滥,用刑严酷,不问轻重皆死,亦使被冤枉者不敢申诉,唯恐再遭不幸。史弘肇部下军官却利用此机恐吓敲诈百姓,获取不义之财。有日汴京白日天空出现太白金星,有人抬头观察并指指点点,被禁军得知,便认为是在私自观看天象,有反叛之心,于是将观星之人当即腰斩处死。又有百姓酒醉,与禁军士兵口角,便诬陷其恶语伤人,也被处死,并暴尸街头。史弘肇性格凶狠残暴,刚愎自用,在战时非但不为缺陷,反而能严肃军纪,无往不胜;但用于治理京城秩序及管理朝政,特别平素鄙视文臣,无视皇帝权威,则是取死之道矣。史弘肇虽执法严酷,但不明辨是非,只凭意气。宰相李菘被苏逢吉冤杀,其置之不问,反在李菘被杀后将其幼女收做奴婢,极为朝臣不耻。幽州人和福殷以十四万缗钱买了一个玉枕,后派家童卖到淮南,换成茶叶以归。家童贪财,将玉枕藏了起来,回报主人被盗贼掠去。和福殷因不信其胡言施行杖责,家童便去向史弘肇诬告,说契丹进入开封时,赵延寿曾命主人和福殷带玉枕秘献楚国皇帝,联合楚军夹攻后汉。史弘肇立即派酷吏解晖去审,和福殷在酷刑之下被迫招认反状,乃被灭族,妻女被史弘肇手下人分别霸占,财物也被没收。

史弘肇都辖禁军,脾气暴躁,与文官同僚相处时好出言不逊,几乎将满朝文官尽皆得罪,己却不知。隐帝渐近小人,与后赞、李业等嬉游无度,太后一族对朝政亦颇行干托,史弘肇又凭己意加以裁抑,以致树敌过多,渐至危怠。在顾命重臣之中,因郭威乃武将出身,极得史弘肇脾胃,便即极力拉拢,苏逢吉因是文臣,史弘肇便与之敌对,其实全凭个人喜恶,并无宿怨旧恨也。由此郭威离朝出京,史弘肇固执建议郭威以枢密使将兵,苏逢吉不从,设宴为郭威饯行时再起纷争,又无意间得罪王景,便于此处书接前文。

其实若论说起来,那王景倒与史弘肇一般农夫出身,且生性洒脱,倒是同道中人,反与苏逢吉格格不入。只因史弘肇不会说话,一篙将满船文官打翻,这才出言相驳,以致反生龃龉也。史说王景乃莱州掖县人,出身务农之家,从来不受世俗礼法拘束,善于骑射,不事生产,与同乡恶少年结伙,早年沦为盗贼。其后投身后梁大将王檀麾下,历仕后唐、后晋、后汉三朝。清泰三年,王景随太原四面排陈使张敬达包围太原,进攻石敬瑭,辽太宗耶律德光率军援救石敬瑭,大破后唐军。张敬达被副招讨使杨光远杀害,王景率部向石敬瑭投降,被授为相州刺史。天福二年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叛乱,所属郡县大多被胁迫听从,唯独王景分兵拒守,石敬瑭予以表彰,升为耀州团练使。后晋出帝石重贵即位,契丹南侵,王景与高行周在戚城大破契丹,辽太宗病死于栾城,又率军将契丹军逐退,立有兴复大功。

后汉乾佑二年九月,王景加封检校太师。当时契丹发生饥荒,幽州百姓大多过雁门关求食,到沧州境内有五千多人,王景善于安抚,命给难民田地加以安置。郭威在还未发迹时,因为同起于行伍之中,便与王景交好。王景能坚持己见,不轻信胥吏,因而颇受百姓爱戴。当获召入朝之时,百姓数百人挡道相留,甚至拉其马车脚踏不放其行。便是杨邠、王景此等样人,又同为托孤辅政大臣,史弘肇皆不能引为己党,亦可见其情商之低下,实在令人无语至极也。至郭威又离京而去,朝中再无人相助史弘肇矣。

且说朝中文武间隙既成,矛盾已固,便使皇帝身侧佞人有了可乘之机。时有国舅李业,屡次上奏弹劾史弘肇专横,目无皇帝尊严,且贪污敛财。因史弘肇遥领睢阳节度使,派亲信杨乙代理政务,杨乙贪财残暴,仗势欺压当地官民,每月给史弘肇献钱高达万缗,军民百姓视若寇仇。隐帝虽然不言,但已动杀机。当时因关西三镇叛乱平定,隐帝以为天下太平,于是对太后亲族大加重用,致外戚当道,奸人日进。太后有故人请求补任军职,史弘肇大为反感,不但不应,反将此人斩首,由是太后大怒道:“此贼欲作杨邠第二耶!我必杀之。”隐帝喜歌舞音乐,每赐教坊使玉带,赏伶官锦袍,史弘肇则没收所有赏赐,还给官府,又斥责道:“边关健儿为国守卫边疆,冒酷暑忍严寒,未得皇帝赏赐,此些伶人有何功劳,敢冒领君赐!”隐帝闻而大怒,故命李业搜集史弘肇罪状,意欲杀之。忽有一日夜间,皇宫将作监坊里属官锻造铁器,其声音被隐帝听见,便疑有外军入宫,以致整夜未眠。次日晨起,隐帝便宣国舅李业入宫,秘谋诛杀史弘肇及其部下等一干禁军统领。

君臣二人计议已定,便一同前去告诉太后。李太后大惊道:“将作监锻造兵器,此乃常事,问明其用途即可。欲以此为由灭除顾命大臣,何能如此草率耶!陛下休得妄为,是须要与其他宰相谋定而后动可也。”李业在一旁说道:“先帝曾言朝廷大事,不必与彼书生文士商量,陛下当以自专可也。”太后还想加以劝阻,隐帝不悦道:“国家大事,岂闺门妇人可知哉!”说罢不辞而出,与李业自去安排。未料此事偏被内客省使阎晋卿听闻,预知史弘肇将有不测之祸,于是冒险出宫,夜入史府以告急变。但史弘肇因前番苏逢吉借“阎氏相助,不必惧罚”之语取笑之故,竟以有事为由避而不见,阎晋卿只得悲叹而归。次日,史弘肇和杨邠、王章奉命上朝,行至宫殿外边,被李业唤出廊下武士,将三人杀死,并大索其亲戚党属。又密令急征天平、平卢、永兴、泰宁、匡国等镇诸帅入朝,一时中外忧骇。

且说隐帝既杀史弘肇、王章及杨邠,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复与李业合谋,欲害郭威。只因那郭威为后汉立下大功,又并无错处,是以颇费踌躇,一时计议不定。只说郭威平定三镇之后,隐帝不欲见其在朝中树立朋党,以托孤大臣身份压制自己,故使其出镇魏州、邺都,以离京都。却因受史弘肇胁迫,终使其以枢密使身份往镇邺都防御契丹。郭威对朝中之事很不放心,临行时恳切进奏隐帝道:“苏逢吉、史弘肇皆乃先皇旧臣,尽忠为国,望陛下推心任用,则朝中必当无事。边疆之事既委与微臣,则微臣一定尽忠报效,不负陛下重托。”隐帝不愿其出京坐大,便对郭威说道:“朕前夜梦见贤卿变驴,驮我升天,但等我下来之后,卿又变成龙,离我向南而去。”欲以此点明其谋反之意。郭威听罢故作不知,只当作笑话,抚掌大笑。书中暗表,大概隐帝这时已虑郭威威胁,故趁其离京,先杀史弘肇等人也。

百官见两位宰相瞬间身首异处,不由两股战战,欲走无门。此时景阳钟响,隐帝急宣众文武齐至殿下,亲抚谕道:“杨邠、史弘肇、王章欲为大逆,朕故杀之,与汝等诸卿各无干碍。杨邠等尚有阿附亲党出镇外郡者,宜遣使收捕进京,依律问罪方可。”众臣见是事不关己,急跪拜阙下奏道:“杨邠等谋为不轨,陛下杀之,正合其理。臣等安敢复生异心?”隐帝即日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至澶州,令国舅李洪义杀史弘肇余党步军指挥使王殷,再令行营指挥使郭崇威、曹威谋杀郭威及监军使王峻。众官由此不敢再发一言,齐呼万岁,胆战心惊退朝。正是:多少藩镇起兵反,只因朝中有佞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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