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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夷厉相仍政不纲,任贤图治赖宣王。共和若没中兴主,周历安能八百长!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周厉王改革井田,专利山林湖泽,终导致国人不忿,诸侯反周。话说在今南阳东北一带,原有周室附属诸侯噩国,因见周朝势力衰弱,就乘机反叛。噩侯由是联络南淮夷及东夷部落,出兵进攻周朝东南疆域。声势浩大,气势凶猛,一直打到东都成周洛邑附近。周厉王闻报大怒,遂调周军西六师,并北部殷八师,从西、北两个方向,向河洛地区聚集,前往征伐。时有大将姬禹,率武公私家兵车百乘,厮御二百,徒兵千人参战。经过激烈战斗,周军击败噩侯,凯旋而归。厉王命杀噩侯全族,噩国除灭,成周得安。

未料这边攻噩得胜,那边淮夷又反,发兵相攻。周厉王命虢仲率兵反击,三战不利,未能取胜。于是只好亲临成周,指挥反击。自洛水上游连续多次反攻,淮夷支吾不住,只得败退。两次胜利,周室军威大振,天子威名大噪。话说周厉王虽然自负,却非昏庸之人,却从胜利中看到周朝衰落,王室不振。噩国、淮夷反叛,楚国公然称王,诸侯肆无忌惮互相攻伐,周王天子将要失去共主地位,王国经济走向崩溃,其象已显,勿庸置疑。周厉王便对众臣言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若不革命,则必沉沦。”于是实施改革,先从贵族开始,史书称为“厉始革典”。话说自武王克商建周以来,周公、召公世袭为辅政大臣。厉王因见二公固执旧制,故此改变惯例,起用荣夷公、虢公长父担任卿士,分署内外,治国御敌。周公、召公自然强烈反对,认为天子不用旧章旧臣,是属尔德不明。二公既然反对,举国及天下皆说周厉公昏庸,甚至暴虐,自是毫不奇怪。芮良夫因屡谏不纳,遂退而叹道:“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然后归于芮国,再不上朝。

无论众官及诸侯如何反对,周厉王改革亦属颇见成效。十数年后,周朝在戎夷蛮狄心目中天下共主地位开始恢复,渐渐不敢轻犯中原。楚国因怕周厉王伐楚,自去王号,可见周室国力增强,厉王改革成效显著。列位看官!如此一个周天子,按说应为中兴之主,为后世歌颂。未料厉王却以历史上有名昏暴之君盖棺,你道却又为何?须知周厉王与史上昏暴之君最大不同,便乃是私生活干净,没有任何问题。夏桀爱妹喜,商纣宠妲己,其后更有周幽恬褒姒,皆好酒淫乐,嬖于妇人;又甚或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生活糜烂奢侈。而对于周厉王,史书只字未提以上昏君弊病。周厉王终被推翻,却并无“荒淫”史实流传,不亦惑乎?周厉王与其他昏暴之君另有不同者,并非被邻国推翻。夏桀亡于商,商纣亡于周,周幽亡于犬戎,而周厉王通过改革,使强楚自去王号,偏偏亡于自己臣民,是谓“国人”者。

列位看官!休道国人便如今之国家公民,甚至平头百姓。当周朝之时,国人自然不是奴隶,亦非贫寒百姓,而是拥有土地田产、山林湖泽贵族,甚至连“平民”亦不包括。只因厉王大刀阔斧改革,尤其施行山林川泽专利政策,便即严重损害贵族利益,其实与奴隶及平民并无干系。贵族利益受损,反对天子,却又恐落“犯上”恶名,故指为国人暴动,其实是借“人民名义”,以行造反之实。“国人”者,乃是居天子所居,都城之内居民也。且在周厉王年代,国人皆有参政议政权力。列公只需用后脚跟想一下,亦知其并非所谓下层人民,贫苦百姓。周厉王之失,是在国人开始公开议论自己改革方针过错,人心浮动之时,既不沟通,又不解释,而只采取高压止谤,则终至“道路以目,揭竿而起”。其实背后推手,皆是贵族。

勿庸讳言,周厉王实是掩耳盗铃。只因高压止谤,时过三年,终于引发国人造反。周厉王三十七年,国都城内百姓“不约而同”起来反叛,袭击王宫。周厉王下令调兵平叛,近臣答道:“周朝寓兵于国,国人即兵,兵即国人。国人暴动,调集何人平叛?”周厉王哑口无言,只得带领亲信逃离镐京,沿渭水河岸一直逃到彘地。此事震惊天下,后世史家便名曰“国人暴动”。大臣周定公、召穆公出面劝解,国人平息怨恨,这才纷纷离去。此后宗周无主,贵族及姬姓诸侯乃公举周公、召公联合执政,政务并由六卿合议,称为“周召共和”。

当国人进攻王宫之时,周厉王太子姬静因与召公之子发小,自**好,于是逃出太子宫,躲藏在召公家里,不敢出来。未料国人耳目众多,知道此事,就将召公府宅包围起来,要求交出太子,必要当面杀死,方肯罢休。召穆公出府,对暴动国人说道:“昔我多次劝谏天子,但天子不听,故有今日之事。今若杀害太子,则天下必谓我为发泄怨恨而为之。我闻忠臣事其国君,处危不怨,受责不怒。况我身为共主重臣,奉事天子哉?”因见国人不肯散去,于是献出自己亲生之子,眼见其被愤怒国人当场杀死。太子姬静深藏不出,最终免遭杀害。

卫武公与共伯和闻说京都国人暴乱,遂各带兵入镐京勤王,国人暴动由此平息。于是朝中大臣、贵族及姬姓诸侯,推举共伯和代行天子事,召穆公、周定公共理朝政,开始共和行政。时为西元前841年,便是中国历史有明确纪年之始。书中暗表,周朝是由原始部落步入文明社会早期国家,故氏族成员转化而成国人,是维持周朝统治稳定主要力量。此次国人暴动,直接导致周人贵族与平民阶层之间分裂,非但使西周王朝统治动摇,更致王室日趋衰微,天下诸侯继而分崩离析。此是中国历史进程中大题眼处,大转折处,不可不知。

“共和行政”长达十四年之久,其四字实质含意,后世争议数千年,迄今尚无定论,但有三大主流意见。其一是以《史记》所载为主,说是周定公、召穆公共同主持政事,即“周召共和”;其二是以《竹书纪年》所云,说是共伯姬和代行天子事,即“共伯和干王位”。其三又有人谓,其实是共伯和摄行天子位,周、召二公执政掌权。持此说者以为,当暴动国人包围召公居所,要求交出太子姬静时,召公只能舍弃自己亲生,以保全太子。则周、召二公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执掌王朝?由是便请掌握军权之共伯和摄政,召、周二公相辅,号曰共和。“号曰共和”者,即可理解为以共伯和名义执政,此理易通也。由是共和行政,王室衰微,诸侯崛起,为后世剧烈社会变革埋下伏笔,亦为宣王中兴,幽王失国张本。

以上三种说法,似乎各有道理,但又皆具不小破绽,亦似不太令人信服,便成三千年迷案。则历史真相,究竟为何?依说话人而言,要搞清事情真相,便需知共伯和到底是何人。但与“共和行政”一样,共伯和身份也有两个版本,同样迷雾重重。一种说法是,共伯和就是卫武公,其名谓和。因卫武公兄长称“共伯余”,故此卫武公也可叫作“共伯和”。又据《鲁连子》中所说“共伯和复归国于卫”,似乎更加证明共伯和就是卫武公。此说似乎言之凿凿,但若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卫武公与共伯和根本不是一人。据史载,卫武公寿至九十五岁,去世时是周平王十三年,亦即公元前758年。则以此倒推,共和元年乃是公元前841年,其时卫武公才十二三岁。如此重要政治事件,且是摄政重任,岂会交到一个小孩之手哉?另卫武公兄长被称为共伯余不假,但“共伯”乃是死后谥号,或曰生前封号。兄弟两人共用一个谥号或封号,同样似乎说不过去。故此可以断定,共伯和与卫武公并非一人。

另有一个说法,共伯和是共国君主,伯是爵位,和是名字。若果是如此,则共国何在?据说就在今之河南省辉县。汉唐以来,这里一直被称为共县,并还有共城城墙遗址。共国原本是周王室畿内邦国,但因周王室逐步衰落,后被卫国吞并,成为别邑。史说共伯和极有修养,品德高尚,且有名望。厉王因国人暴动出奔到彘,国人找到邦畿内诸侯长者前来京师执政,倒也顺理成章。其他诸侯国也都因认可共伯和人品,并知其性格柔和,故此支持其代替厉王执政,是因可以和平相处,免于征伐,也未为不可也。真相或许便是,厉王被流放到彘,国内无君,共伯和名声享誉内外,于是被推举为三公中首席执政,代行王政。

在此期间,虽仍沿用厉王年号,但政命皆由共伯和名义发出。当时青铜器上册命颁布,都是用“唯王元年”,或“伯龢父(即共伯和)若曰”等开头,长达十四年之久。十四年后,厉王去世,太子姬静也已成年,共伯和代行王政基础已经失去,便带领群臣拥立太子姬静为王,自己则回到共国,逍遥于共山之上。共伯和入朝为首席执政,是顺应国人与诸侯拥戴,且行权宜之计。共伯和权力或许并不如周、召二公,只是因其名望,代行王政而已。

既然如此,司马迁为何不在《史记》中记载三卿共同执政?后世史家便谓,此乃是司马迁看到共和行政本质,由于自己尊周立场,便有所取舍,改称周公、召公联合执政。同样厉王被流放到彘,也被说成是主动逃到彘地。此等判断与取舍,亦可谓春秋笔法,不必苛责。相反,古本《竹书纪年》记载就更为简单,只一句“共伯和干王位”。则臣下摄行王政,便被放大成为篡夺王位。诸子中《鲁连子》所说“行天子事”,似乎更接近事情真相。

只说周召共和十四年,亦即公元前829年,周厉王在彘地去世。消息传到镐京,周定公闻报大惊,以为天子既已驾崩,若再将共和执政进行下去,便无疑是篡位自立,必遭天下诸侯共讨。于是找来召穆公,将心中所忧言之。召穆公见问,乃点头叹道:“定公所言极是。我等三人已受天下诟疑十四载,此时天子仙逝,岂敢再居朝堂上位。今太子静在我家已经长大,是我等还政之期也。”遂请周定公及诸侯至府,参见太子静;并说明十四年前,自己将亲生子替代太子之事。众人大为赞叹,由此君臣相会。共伯和见此,便即让位于厉王太子,自请退回封国,为共国之君去也。众臣及诸侯大喜,乃簇拥太子静继位,是为周宣王。

周宣王因自幼历经磨难,又寄人篱下十四年之久,故此养成刚毅果敢性格,极有主见。故此甫继大位,便厉行改革。因见王朝吏治败坏、百姓离散,于是下令修复公室、广纳谏言、安顿百姓、修缮武器。任用召穆公、仲山甫、尹吉甫、程伯休父、虢文公、申伯、韩侯、显父、仍叔、邵穆公、张仲等一班贤臣,使辅佐朝纲,兴畋狩礼乐,效法文武成康四代先王遗风。且厉兵秣马,整训军马,借助诸侯之力,任用南仲、召穆公、尹吉甫、方叔为将,陆续讨伐猃狁、西戎、淮夷、徐夷、荆楚诸国,以及周边不服王化部族。只数年间,四方既平,王国庶定。周天子威信大复,国内由弱而强。诸侯复又重新进京朝见天子,四夷咸服。

公元前817年,亦即周宣王十一年春,鲁武公率二公子括、戏,入镐京朝见天子。周宣王见其二子,唯独喜爱公子戏,便以天子名义干涉鲁国内政,强迫鲁武公立次子戏为鲁国太子。鲁武公闻言不悦,但亦只得口称遵旨。大夫樊仲甫时在帝侧,看出鲁武公脸上不豫之色,由是出班劝阻天子道:“我周朝兴国三百余年,固因列祖列宗英明神武,亦仗所行嫡长承嗣之制。今大王欲使鲁公废长立幼,不合旧制,似非不可?”周宣王不听,执意命立公子戏为鲁国太子。鲁武公由是辞别天子回国,当年夏天便即去世。周天子派特使到鲁国主祭,并监督公子戏继立君位,是为鲁懿公。废长立幼,便为鲁国埋下内乱后患。十年之后,括之子伯御攻杀鲁懿公,自立为君。又十年,周宣王讨伐鲁国,杀死伯御,在夷宫册立鲁懿公弟公子称,是为鲁孝公。周天子强涉鲁政,由是声望大减,诸侯此后多有违抗王命之举。

周宣王中兴功绩,多在于征伐四方。宣王五年六月,猃狁进攻岐周,主力部队集于焦获,前锋抵达泾阳,直接威胁镐京。周宣王命尹吉甫为将,率军反攻。尹吉甫以元戎十乘为先锋,日行三十里,在彭衙(今陕西白水)击败猃狁,继而追击至太原(今甘肃平凉)。宣王又派南仲率兵至朔方筑城设防,使虢季子白率军出征,在洛水北岸大败猃狁,斩首五百,俘获五十人。虢季子白又命属下不其,率兵追击至洛水,再败猃狁;然后班师回朝,向天子举行献俘大礼。周宣王大喜,在太庙为虢季子白举行隆重庆典,彰其功绩,赏赐马匹、弓箭、彤矢、斧钺,并赐得专征讨蛮夷诸部权力。此战过后,猃狁之患解除,北部边境安宁。

按下北部,复说西边。因诸戎长期威胁西部边境,周宣王在位三年,便任命秦仲为大夫,带兵征讨西戎。激战两年,秦仲战败身亡,死于战阵,残众逃回镐京。周宣王大怒,遂召见秦仲之子秦庄公,及其兄弟五人,拨给七千兵卒,命再次讨伐西戎,并与其父报仇。秦庄公五兄弟奉旨西出,果然是哀兵必胜,乃一举击败西戎,将其部族驱出边塞之外,凯旋班师。周宣王因此大功,遂封秦庄公为西垂大夫,加封以大骆此前所占犬丘土地。秦国之后,晋侯也多次奉命征讨西戎。周宣王二十二年,晋穆侯率军攻打条戎;二十五年,在千亩战胜当地戎族。三十八年,又在汾水、隰水击败北戎。在征伐诸戎战争同时,秦晋二国逐渐壮大。

前文书曾说,周厉王时,鄂侯驭方联合淮夷、东夷大举进攻西周,深入周朝腹地。厉王调集西六师及殷八师,派虢公长父征讨,未能取胜。大臣武公调动兵车百辆、甲士二百、徒兵千人参战,最终击退鄂夷联军,俘获鄂侯,鄂国灭亡。周厉王随后又与虢公长父征讨淮夷至角、津、桐、遹,终于平定叛乱。战后淮夷震慑,稍加臣服。周宣王五年,命尹吉甫向淮夷征收财帛,调发力役。淮夷停止纳贡,再次反叛,周宣王命召穆公率军征讨。召公以师寰为将,统帅齐、杞、莱等诸国军队,消灭淮夷叛军,擒其冉、翼、铃、达四位首领,获得俘虏、牲畜及财物无数,取得赫赫战功。此战过后,淮夷彻底臣服,数十年间再不敢叛。

徐国乃是东夷强国,但在周朝连续打击下逐渐衰败,一些部族南迁至淮水流域。周宣王不肯干休,在太祖庙整顿周六师,命卿士南仲、太师皇父为前军大将,亲率大军,与司马程伯休父南征。周军先至南阳,复沿淮水东行,经过激烈战斗,击败徐国。由是徐国归降,四周各方国部族,皆臣服于周。南仲派驹父、高父前往淮夷,各方国、部族都奉命迎接,进献财物。与此同时,又因楚国多年不贡,且于前朝时曾僭越称王,因而宣王屡次伐楚。宣王五年八月,周宣王以元老重臣方叔为将,率兵三万六千人,车三千乘,大举进攻楚国。经过激战,大获全胜。后世晋穆侯墓所出土楚公逆编钟,便是在此战之后,作为战利品被周宣王转赠与晋穆侯。经过以上系列战争,西周疆域得到大幅扩大,周天子声望亦大大提高。

楚国降服后,周宣王为庆战功,再次分封诸侯。乃命召穆公,在谢邑(今河南南阳)建造住宅、宫室、宗庙、都邑。又开辟土田,命傅御将王舅申伯亲属、家臣及私属迁居于此。周宣王亲为申伯饯行,赐予车马及玉圭,使于谢邑建立申国,作为镇抚南方军事重镇。同时又封吕国,在申国以西。又封韩侯于韩城,建立韩国,作为镇抚北方军事重镇。又封弟友于郑(今陕西华县东),建立郑国。又封仲山甫于樊(今陕西长安区东南),建立樊国;同时封其子长父于杨(今山西洪洞东南),建立杨国。又命仲山甫前往齐国筑城,加强东方边境防御。周宣王还效仿先祖兴畋狩之礼,在东都雒邑(今河南洛阳)会见诸侯。

宣王后期,国力衰弱,渐渐军威不振。三十一年,周宣王派军攻打太原之戎,没有成功;三十六年,派军征讨条戎、奔戎,战败而归。三十九年,派军征讨申戎,获得胜利。但在同年稍后,周军在千亩之战大败于姜戎,南国之师全军覆没。周宣王王车几乎陷于敌阵之中,在奄父拼力援助之下,方才得以突围。千亩位于今山西介休之南,《史记·周本纪》记载:“宣王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国语·周语上》则曰:“丧南国之师。”此战亦是周宣王平生功绩终结,自此周师迅速由盛转衰,宣王亦自一蹶不振矣。

尽丧南国之师后,周宣王兀自不肯甘休,遂下令太原料民,欲据此以补充兵员、征调物资,再报前仇。仲山甫闻此,急出班谏阻道:“自古以来,天下人口不需普查,就能知道数量。因天子设置百官,各司其职甚明。司民负责登记生死,司商负责赐族受姓,司徒负责人口来往,司寇负责处决罪犯;司牧知晓职员数量,司工知晓工匠数量,司场负责人口迁入,司廪负责人口迁出。天下人口数量,天子询问百官便可知晓。若恐不得其确,还可通过管理农事调查,实无必要劳民伤财,去太原刻意普查也。”周宣王不听,必要亲往料查。

普查人口之后,发现可供补充兵员者不足一万,宣王不喜。虢文公谏道:“以此普查人口,不可得其实数。因人口皆都附于卿士大夫之家,为其耕种私田,皆都不肯上报也。自武王以来,我大周向行藉礼,原是村社中每逢农耕之始,皆由首领带头举行仪式,先耕种公田,以鼓励集体耕作。藉田原属天子所有,今王道衰微,皆都变为诸侯以及贵族私产。春耕、耨耘、收获之时所行藉田之礼,也成为公卿百官以及贵族,监督巡查庶人耕种、无偿占有公田成果之举。依臣之计,大王应到千亩举行藉礼,以复公田之耕。足食丰库,则谁不愿为兵?此乃富国强兵之道,望大王行之。”无奈宣王不听。便有观点认为,井田制在周宣王时期已遭到严重破坏,公田被大量私有化;周宣王已承认既定事实,故此相关藉礼也被取消。

公元前782年,周宣王去世,在位四十六年。子姬宫湦继位,史称周幽王者,西周末代天子便是。关于周宣王死因,许多著作记载为宣王游猎圃田时,见杜伯冤魂乘白马白车,戴赤红帽从道边奔驰而来,因执红弓,更搭赤箭,射中宣王前心。周宣王大叫后仰,脊梁却被折断,后倒伏在箭囊上而死。列位看官!你道杜伯何人,冤魂弑帝,却为何来?此乃一段西周公案,亦含谶语及神鬼传说。故此便依古籍演绎一翻,列位看官休得当真可也。

只说宣王在太原料民回来,天时已暮。因思距离镐京不远,故此命令催趱车辇,连夜进城。方入城门,忽见市上小儿拍手作歌曰:“月将升,日将没;檿弧箕箙,几亡周国。”宣王听了数遍,见内中有“亡周国”三字,便甚恶其语,使御者拘那小儿来问。遂拿得长幼二儿近辇,宣王问道:“此歌谣是何人所作?”那年长小儿答道:“有红衣小儿,到于市中,教我等念此,不知何故,一时传遍满城。”宣王叱退两儿,召司市官吩咐,命传谕全城百姓,禁止家中子女,若再有小儿唱此歌谣者,先问父兄大逆之罪。当夜回宫无话。

次日早朝,宣王将夜来所闻小儿之歌,述于众臣,问此语如何解说。有大宗伯召虎奏道:“檿乃是山桑木,可以弯以为弓,故曰檿弧。箕乃草名,可结之以为箭袋,故曰箕箙。说其几亡周国,据臣愚见,国家恐有弓矢之变。”太宰仲山甫却趁机奏道:“弓矢,乃国家用武之器。大王料民太原,思欲报犬戎之仇,而犬戎部族皆善骑射弓矢。此童谣是谓,倘若兵连不解,必有亡国之患矣!”太史伯阳父奏道:“凡街市无根源之语,谓之谣言。上天儆戒人君,命荧睍星化为小儿,造作谣言,使群儿习之,谓之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系国家之兴败。荧变火星,是以彼身穿红色衣服,教唆众儿,乃天帝以儆大王息兵也。”

宣王闻罢,暗自点头,便道:“既然如此,今赦姜戎之罪,罢太原之兵,将武库内所藏弧矢尽行焚弃,再令国中不许造卖,其祸可息乎?”伯阳父奏道:“臣观天象,其兆已成,似在王宫之内,非关外间弓矢之事。况谣言曰:‘月将升,日将没’。日者人君之象,月乃太阴一类,日没月升,是谓阴进阳衰,必为女主干政,其事明矣。谣言谓将升将没,原非指目前之事,亦未必发生者。大王今修德以楔之,自然化凶为吉。弧矢不须焚弃。”

周宣王闻奏,且信且疑,由是不欢而散,起驾回宫。姜后迎入,宣王遂将群臣之语,又备细述之。姜后闻罢惊怪道:“宫中有一异事,妾正欲启奏,未料大王亦遇此奇谣。有先王时老宫人,年五十余,自先朝怀孕,到今四十余年,昨夜方生一女。妾思此乃不祥之物,已令人将草席包裹,抛弃于二十里外清水河中矣。”宣王亦大惊,即宣那老宫人入内,问其当初得孕之故。老宫人跪答:“夏桀末年,褒城有二龙降于王庭,口流涎沫,忽作人言道:‘我乃褒城二君。’桀王欲杀二龙,大史占之不吉。乃设祭龙前,取金盘收其涎沫,收藏内库,二龙飞去。自殷至周,到先王时九百余年,未尝开观。先王末年,那椟内放出毫光,掌库官上奏,先王命发而观之。侍臣手捧金盘呈上,一时失手堕地,所藏涎沫,横流庭下。忽化成元鼋一个,盘旋于庭中,钻入婢子腹中,因此得孕。先王怪婢子不夫而孕,囚于幽室,到今四十年矣。夜来忽生一女,不敢隐瞒,奏知王后。婢子罪该万死,望乞饶命!”宣王不怪,命侍者往清水河看视女婴下落。不一时回报,已被流水漂去不见,宣王不疑。

次日早朝,宣王召大史伯阳父,告以龙赘产婴之事,复问吉凶。伯阳父布卦已毕,献上卜词: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腋!然后占断道:“羊为未,马为午。哭笑者,悲喜之象,应在午未之年。据臣推详,妖气虽然出宫,未曾除也。”宣王闻奏,怏怏不悦,遂下令道:“城内城外,挨户查问女婴。不拘死活,有人捞取来献者,赏布帛各三百匹;有收养不报者,邻里举首,首人给赏如数,本犯全家斩首。”又命上大夫杜伯专督其事。再命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庭肆,不许百姓造卖山桑木弓,箕草箭袋,违者一律处死。杜伯与左儒不敢怠慢,各督引一班市司官及胥役,一面晓谕四门,一面巡绰缉拿。正是:可笑只为一童谣,便教大劫无处逃!欲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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