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小山贼和跟去认人的寇洛将尔朱氏兄妹领入韩信寨议事大厅。尔朱智彪是个高大肥胖的小胖子,一张白白净净的大圆脸之上长着高鼻梁、眯眯眼,虽不算太过丑陋,可他的五官很不协调。
尔朱英娥身姿高挑、面容绝美、目含秋水、长眉入鬓,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冷艳气质;只不过少女美则美矣,脸上肤色却被晒得黑不溜秋的;一身白色锦袍、一顶白头毡帽,让她肤色更黑。
卫铉见到两人不像受到虐待,不禁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道:“卫铉见过娘子、公子。”
“卫都伯无需多礼,若非都伯和寇副幢主深入虎穴,我兄妹不知何时方能脱离贼手。”尔朱英娥在路上听到寇洛说了当下情况,此时见到卫铉相貌,一双美眸露出了刹那间的惊艳之感。
这个少年实在太好看了,就是太黑了一些。
“娘子客气了。”卫铉将尔朱英娥的反应看在眼里,不过他却没有一丝非份之想;毕竟上清观老少与刑徒无异,当务之急是给大家找个稳定的家,而不是贪恋美色。
尔朱英娥见卫铉目光平静,一双明亮美眸瞬间闪闪发光。若是说他躬身行礼时给人感觉是个矜持有礼的世家子,当他站正那一刻,气质又有了变化,透露出一股与其年纪极不符沉稳和自信;而这处大厅仿佛不是四周皆敌的山贼巢穴,倒似是他的宅子。
心下暗想道:此人还真特别、极有大将之风,若是换作他人,怕是早就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表示感谢了。
卫铉向包扎好的孟广说道:“孟寨主、裴寨主,军中斥候已将你们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尔朱娘子、尔朱公子落入尔等之手,平遥那三千精兵早就杀到山寨之前了。一旦我们安然离开,叱列延庆将军必将挥师来战;而你们身负重创、寨中青壮又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是官兵的对手?大战若起,全寨万余口必死无疑。”
孟广和裴宏如遭雷殛,双目失神,那两张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卫铉看到孟广和裴宏被自己吓住了,又说道:“其实你们大肆收编强人的时候,失败已是必然之事。”
“何以见得?”尔朱英娥好奇的问道。
卫铉脸色平静如故、不动声色的拱手道:“娘子,各个山寨之所以屡屡被官兵轻易击败:一是没有建立完善的等级制度,各个首领因利而合,各自为政,权力没有集中第一个人的手上;而韩信寨也是如此,他们的权力太过分散,使孟寨主约束不了众人。如果打起仗来,没有人听你的指挥。”
“二是山寨贫穷、不得不心、人口少,多数山寨的贼寇品行卑劣、作恶多端,他们因贫穷去劫掠四周村庄,使其不得人心;战时,受其清洗残害的百姓就是官兵最好最出色的斥候和耳目。而人口少,则是经不起战争的消耗,当各个山寨把人打光了,山寨也将不复存在。反观官府,却有一州一郡之钱财、人口为基石,若是耗完一地,还能从其他地方调来钱粮兵马。故而这一点,也叫势不如人。”
“三是沙场征战与个人决斗完全不同,沙场征战讲究多兵种协同作战。各个山寨虽然有不少人当过兵,但是没有与其他人进行统一操练,最终还是兵不认将、将不识兵、指挥不畅、命令不达,所以他们和一群乌合之众并没有多少区别。而一个人失去其他人配合之后,哪怕再神勇、再厉害,可是在兵凶战危的战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卫铉这番分析,其实都是后世精英的分析和总结,没有什么丝毫稀奇之处;然而放到魏朝,却有高屋建瓴之奇效。
孟广和裴宏沉默不语、尔朱智彪一脸茫然。但是尔朱英娥却是听得心神激荡,如若洞悉另外一方天地。
尔朱英娥有一定的政治常识,看问题总是似懂非懂、朦朦胧胧的。可她受限于见识和阅历,始终无法撕开重重迷雾、窥见深层次本色。先前见到父亲一次次成功镇压叛军之时,甚至单纯认为官匪不两立、邪不胜正。
如今听闻卫铉这番山贼先天不足、势不如人、结果必败的理论。便觉得卫铉一针见血、尽皆切中要害,情不自禁生出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
“你意欲何为?”孟广忍着阵阵剧痛,出声问道。
“向尔朱娘子和尔朱公子投降、接受官府收编。而你们除了投降以外,已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卫铉定下的求存图强计划之中,首先把致命劣势扳回,然后建立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根基,如此方有资格去考虑其他。
在救出尔朱氏兄妹的同时,他要是顺手将号称是众贼之首的韩信寨折服,那他便是朝廷和尔朱氏的功臣了,不仅为上清观争取到一个安稳的新家,也成功的迈出了至关紧要的第一步。
但是拥有三千精兵的叱列延庆来势汹汹,并且把名气大实力弱的韩信寨视作晋升资本。他要是抢占此功,等于是和叱列延庆作对。
卫铉与刑徒无异,承担不起尔朱荣心腹大将的怒火,若他急于求成,反而适得其反,于是很果断把尔朱氏兄妹拉入局中。
“孟寨主、裴寨主,韩信寨最宝贵的财富其实就是一万多名乌合之众,无论投降哪位将军都愿意接受,并且给予妥善安置。但是你们二人统率韩信寨多年,威望是何等之隆、人头是何等值钱?诸将又怎么可能放过?所以你们除了向尔朱娘子和尔朱公子投降,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说话的是寇洛,他早就明白卫铉是在“招安”韩信寨,倘若卫铉妄想独吞此功,必受其害。而他们那幢郡县兵也享受不了“招安”之功。可是卫铉拉尔朱氏兄妹入伙之后,他们兄妹就能守住这份大功,而整幢人也将因为兄妹二个喝上一口香喷喷的肉汤。
叱列延庆面对占据首功兄妹二人,哪怕再不满、再愤怒,也将无可奈何。
孟广和裴宏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卫铉击碎,而寇洛犀利的言辞令他们无法反驳,后半句,更是句句诛心。
孟广毕竟当了多年寨主,也有一定的见识和魄力,思索片刻,心中有了决定,问道:“尔朱娘子能否保证我等安全?”
一时之间,尔朱英娥有些反应不过来。
卫铉目光看着对面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真挚的说道:“尔朱娘子,大都督雅量高远、气度恢弘,若你立下大功,定然欣喜若狂。”
尔朱英娥已是一脸喜色,如花瓣的唇儿弯起一丝美丽弧度。其实类似的奉承之言,她不是没有听过,但是卫铉一来见识过人、解了她心中之惑;二来是长得温文尔雅、眉清目秀,一看就不是偷奸耍滑、心怀恶意的人。
她看了孟广一眼,郑重承诺道:“孟寨主,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必须全力配合。”
“喏!”孟广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尔朱英娥不再理会孟广,私自对卫铉说道:“卫都伯,你见识过人,能否教我?”
卫铉闻言错愕,犹豫着说道:“不瞒娘子,我忙于琐事,且朝不保夕,恐无闲暇。”
一旁的寇洛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子,卫都伯是上清观观主,此番听闻娘子和公子遇险,便自告奋勇,担起了营救重任。事后,他和观中数十名老幼妇孺还是得去蒙山修寺庙、凿佛像。”
尔朱英娥脸上露出恍然之色,轻声道:“卫都伯和寇副幢主先是救我兄妹,又助我们免去一场大战,可谓是功在江山社稷、功在并州黎民百姓。而家父赏罚分明、求贤若渴,对有功将士和人才关怀有加;我回去以后,一定如实上报,且举荐你们给家父。”
“谢娘子。”尔朱英娥这一诺,终于让卫铉绷紧良久的心弦松了一松。
此事过后,他们上清观老少也许可以当上布衣了。
这个时代的人主要分为二十类——
第一类是贵族:指的是皇亲国戚、开国功勋等顶层群体。
第二类是世家:指的是连续三代人及以上担任三品以上官职的门第家族。
第三类是豪门:指的是拥有巨额财富和社会地位的家族。
第四类是寒门:指的是没落的贵族、世家、豪门等地方名门望族。
第五类是庶民:指的是贵族、世家、豪门五服以外的远房亲戚。
第六类是吏家:指的是家有官员吏员人家。
第七类是军户:指的是家里有士兵将官的人家。
第八类是布衣:指的是有房有地有产业的阶层。
第九类是牧户:指的是蓄牧为生的群体。
第十类是佃户:指的是有房有一定土地,却还要租赁别人土地耕种添加收入的阶层。
第十一类是匠户:指的是世代从事手工业、为官府营造城池武器装备的工匠。
第十二类是流:指的是无房无地的人。
第十三类是氓:指的是无房无地又没有固定职业的人。
第十四类是商:指的是商人。
第十五类是奴:指是的贵族、世家、豪门…的私人部曲、奴隶、家丁、婢女等。
第十六类是盗:指的是窃贼。
第十七类是匪:指的是土匪。
第十八类是贼:指的是危害江山社稷人。
第十九类是奸:指的是谋权篡位的人
第二十类是寇:指的是外来侵略者。
二十大类之内,又衍生出很多五花八门的小类。
卫铉按照这个标准一一对照下来,发现上清观老少顶多就是流、氓,甚至连普通老百姓都不是,庶民更是不敢想;也只有升到布衣这个阶层,才有资格以“百姓”自居。而社会地位和处境,也只比犯过罪的盗、匪……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