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那风雪带来的糟糕能见度也结束了。战场上的众人们,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战局了。
目睹了眼前的灾难后,原本嘈杂的战场经历了短暂的失语。200红叶骑兵和追在他们身后的近千越后骑兵,都被漆黑的湖水所吞没。身上的具足和洗了水的棉衣会像铅锤一样把他们拽下去,而冰冷刺骨的湖水则会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失去挣扎的能力。
余下的数百骑兵急急地在湖边刹车,虽然还是有不少人被拥挤着给推了下去,但大多数人都成功停了下来,只是在碰撞里摔了个人仰马翻。在雪地里无力地站起来后,他们都愣愣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无数人正在冰天雪地的湖泊里挣扎着,哀嚎着。
上杉军试图去营救他们的同伴,可是缺乏工具的他们却是无能为力。有人在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后,立刻意识到了他们眼下还处于战场,不远处还有红叶军的数百骑兵,匆忙组织大家列阵。幸运的是,红叶骑兵显然也被惨状给惊呆了,愣了半天都没有下达进攻的指令。
就在这时,远端的雪原忽然发生了变故。只见一片白色间,一点墨迹快速地运动着。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里,只见一小队骑兵不知是如何越过了整块裂开的冰原,此刻已经出现在了冰原的北侧,快马奔腾。那队骑兵簇拥着“毘”字旗,而他们移动的目标就是那面侥幸插在一块没有碎的冰雪上的枫鸟旗。
“上杉谦信…他是怎么过去的?从落水的人身上策马跳过去的吗?”雨秋平一开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在看到那面“毘”字旗后,他心里似乎能接受一点了。只要有那面马印在的地方,就总会有奇迹。
“殿下!大事不妙!”就在雨秋平错愕的时候,身旁的森兰丸却大惊失色地叫道,“他的目标是殿下的马印!”
“现在天晴了,那边主战场可以看到我们!如果上杉谦信举着殿下的马印四处招摇的话,主军那边肯定会以为殿下遭遇不测了!士气就要崩溃了!”
“你说得对。立刻派人通知各个备队,雨秋平安然无恙,指挥权转移给铜墙备的备队旗。但是要来不及了…”雨秋平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上杉谦信带着那几个人把散落在冰雪里的枫鸟马印捡起,狠狠地咬了咬牙道,“全军跟我上!把枫鸟马印夺回来!”
红叶军残存的四百骑兵奔腾着杀向了“毘”字旗,可是他们必须要从那块碎裂的湖泊边绕路才行。而上杉军那数百骑兵,则从湖泊的另一侧绕道,试图支援他们的家督。
不过上杉谦信并没有给红叶军追进机会的意思,立刻带着人向着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冲去。上杉谦信本人似乎正冲在最前面,没有拿武器,左手高举着自己的“毘”字旗,右手则拖着枫鸟马印在雪地上划过。只要他冲上那座山丘,全战场的人就都会看到枫鸟马印被俘了!
在自己的部队刚刚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后,他居然能在转瞬间就捕捉到了逆转的胜机…
雨秋平望着“毘”字旗的眼神变得有些恐惧,不断催动着坐下马,但眼看着就要来不及了。
上杉谦信和那个几个侍从开始上山了,红叶骑兵离他们还有数百米。
已经到半山腰了,可是红叶骑兵还要一会儿才能冲到。
马上就要到山顶了,只要他从山丘的西麓跃上山顶,整个东侧战场的上万大军就都会看到这里的情况…而我派去的传令兵,还有好久才能抵达战场。
要完蛋了…
雨秋平扭头看了眼远处的战场,他现在只能希望他的军官们、足轻们能顶住压力,不要因为枫鸟马印的事而军心大乱。
然而,当他扭头回来望向上杉谦信正在爬的那座山时,却忽然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在山的北麓,忽然策马跃出了几个骑士!在上杉谦信从西麓策马跃上山顶的那一刻,北麓为首的那个骑士借着马速左手抬手一刀向着上杉谦信刺去。上杉谦信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居然硬生生地在那一瞬间松开了“毘”字旗,反手从腰间抽出佩刀,向着那个骑士的右臂砍去。
然而,刀却没有吃到力一般,软绵绵地砍了过去,只砍下半截袖子。
而那个骑士左手刺出的刀,正中上杉谦信的左胸,借着坐下马的马力一下子就把人给刺了个对穿。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撞飞了出去,跌落在山丘的南麓,从雪山丘上滚下,留下一道血红。
身后那几个上杉军的卫士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北麓来的那几个骑士给乱刀砍退。而那个刚刚将上杉谦信刺下马的独臂骑士却并没有加入战斗,而是在马上一个侧身,把落在地上的枫鸟马印一把拾起。他一勒马缰、一夹马腹,坐下马直直地人立而起。他借机一挺身,猛地用左手把枫鸟马印高高举起,让它在北风里猎猎作响!
战场上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雨秋家的少主高举着雨秋家的马印,在灿烂的北风里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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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秋殇于山坡上当众刺死上杉谦信后,上杉军上上下下都爆发了。那数百骑兵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夺回了上杉谦信的尸首,而正面战场上的上杉军则集体奋迅,不约而同地发动猛攻。
红叶军的士气又哪里会落了下风?自家少主如此英勇的举动和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马印鼓舞着每一个士兵,全军上下同上杉军激烈地拼杀在了一起。就在这俱利伽罗峡谷的西边,来自近畿和北陆的两支大军再一次上演了殊死搏斗。只不过这一次,获胜的一方是近畿的军队。
上杉谦信的阵亡虽然在最初激怒了上杉军,但是这一怒气很快就被现实给压制下去。上杉军的重臣和武士们明白,眼下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拼下去了。上杉谦信直属的骑马武士一大半葬送在那里,未来上杉家在北陆的统治都很成问题,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于是,在临时就任指挥的上杉景胜的命令下,上杉军互相掩护着从红叶军包围的缺口处突围,撤出战场。而远处的那支骑兵队,也绕路撤离,赶过去与主军会和。
而红叶军经历了半个多月严寒气候里地狱般的长途行军和一场死战后,生理和心理都已经濒临极限。不少足轻在脱战后立刻累瘫在地上,甚至连清扫战场都做不到了。雨秋平见状也下令放弃追击,目送着上杉军撤过俱利伽罗峡谷东返。
简单的修整后,红叶军的辅兵们匆忙去救助伤者,然而湖泊里的红叶军却大多都已经冻死——其中就有铜墙备备队长小幡杰盛。无奈之下,红叶军开始收敛遇难者的遗骨。在雨秋殇的指引下,雨秋平等人找到了水原子经引爆炸药的地方。雨秋平不敢去看水原子经那面目全非的尸骨,只能环视四周——可是周围近千名峻岭备足轻和不计其数的辅兵的尸体也是令他心如刀绞。
12月5日傍晚,红叶军撤回了尾山御坊。据初步统计,俱利伽罗之战中,红叶军9000余战兵此役阵亡了将近3000人,还有4000余人受伤。在这冰天雪地里,伤势较重的足轻也很难继续作战了,势必要休息很久。红叶军残存的战斗力,连2000战兵都不到。而参谋长竹中重治在这一战后也彻底病倒,高烧彻夜不退,连话也说不出。红叶军的18000辅兵和30000民夫,经历了伤病和上杉军的屠杀后,眼下还能从事工作的,也只剩下30000人左右。
虽然高冈城已经近在眼前,可是雨秋平已经无力指挥着这支被拖垮的援军越过俱利伽罗一步了。织田军能否脱险,只能靠他们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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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老练的柴田胜家在上杉军撤围西征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出城突围。损失同样惨重的上杉军在赶回越中国无心恋战,给已经冲出城外的柴田胜家让出了一条路。柴田胜家和织田信忠带着北陆道和尾浓的大军浩浩荡荡地西撤,终于安全逃回了尾山御坊。
与此同时,此役的波澜也从俱利伽罗峡谷飞速地向着全天下扩散,织田家上下都不遗余力吹嘘着此战的武功。继在三日町合战里逼退武田军、讨取武田信玄后;那个明国渡来人雨秋红叶再次于俱利伽罗合战里击破上杉军,阵斩上杉谦信,斩首2000余级。战国最强的两人先后败在他手上,雨秋红叶的武名一时间达到顶点,连源义经和楠木正成都只能甘拜下风。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在像上次那样质疑武田信玄是病死的而非被红叶军击杀,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上杉谦信就是被雨秋平的长子雨秋殇给当场讨取的。雨秋殇的威名,也被和红叶军的战绩一起,在全天下传颂。
织田信长欣喜之余,亲自给雨秋平发来了多封感状,还有大量的封赏一车一车地运了过来。不过雨秋平却没有半点喜悦的意思,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尾山御坊的一个武家屋敷里——那里堆放着此役阵亡的近3000士兵生前佩戴的纸红叶。
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这里堆放得只会更多。他输了,他在战略和战术上都一败涂地。只是那个湖泊和上杉谦信致命的轻敌,救了他一命。
“之后,铜墙备的备队长就由你来担任了。”雨秋平对前来探望的前田庆次低声道,“努力。”
“这可真不是个好职位,红叶骑兵的队长,没有哪个能活得旧的。”前田庆次嘟囔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
“至少旗帜还在,不是吗?”雨秋平把叠好放在角落的铜墙备队旗交给了前田庆次,同时向着窗外望去——雨秋殇这几天一直站在天守阁的回廊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南边的——
峻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