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一郎嘴中叼着草根儿,惬意的抱臂倚在墙边,享受着午后温暖的日光。对于须佐阁下与主上的会面,他心中并无担忧。
本来嘛,若是两方中,任何一方没有诚意的话,也不会达成此次会面的。
毕竟,两人身份地位都在那摆着呢。而且,相互间隔万里的,见上一面,也是极为不易的。
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瞄了一眼日头,算计着打从须佐阁下从进去到现在,已经大半天了。这么久没出来,看来谈的该是极为深入了。那么,一旦双方达成共识,自己不但在新主上面前有了引见之功,便回了家族,也是大有功劳的,若能借此混上个家老的身份,嘿嘿,该不知会有多威风。
他想到美妙处,两眼眯着,已是不由的轻轻乐出声来。正自满心臆想之时,忽觉眼角余光处一暗,似有什么人刚刚走过。不经意的扭头去看,不由先是一愣,随即吐掉口中草梗,大步赶了上去。
他看的清楚,确实有人走过。那人正是自己刚刚臆想着,凭借其平步青云的须佐阁下。不想自己只一出神的功夫,须佐君就跟主上谈完,已然出来了。
只是为何看须佐阁下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这出来后,都没顾得上和自己打招呼,竟似忘了自己一般。
藤田一郎不觉有些不乐,且不说此次会面,多亏自己在其中出力奔走,便只如今贵为刘皇叔门客的身份,也当礼让上几分吧。
要不说这人的需求,总是和社会地位挂钩的。换在之前,作为一个家族里的小商贾,能得以和执政大臣见上一面,便已是天大的荣耀了。
但如今,随着水涨船高,那位昔日高高在上,需要仰望的执政大臣,因为疏忽没跟自己打招呼,也让藤田一郎生出一丝不满来。
“嗨依,须佐阁下,您出来了。”快步追上须佐之男,藤田一郎在身后大声叫道。
“啊!哦,藤田君啊。是啊是啊,出来了。”须佐之男正想着心事,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也似。被这忽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转头看是藤田一郎,这才有些魂不守舍的点头应着。
咦?怎么须佐君怪怪的。
藤田一郎看着须佐之男的神态,不由的心中有些疑惑,不由开口问道:“阁下,跟皇叔的相谈,可还顺利?”
按理说,以藤田一郎在国内的地位,是完全没资格来问这个话的。但是一来他如今身份不同,二来,须佐之男仍是有些神思不属,听他问话,下意识的点点头道:“嗯嗯,顺利,呃,也不是……”
须佐之男顺口回答出后,却又摇头。说不顺吗?似乎也达成了基本诉求,但说顺利,唉,这其中的条件,又让人纠结的欲要上吊。倒真不知是该算顺利还是不顺利了。
藤田一郎听的糊涂,不知他究竟什么意思。有心再问,却见他眉宇间似大有郁积,面沉如水,心中积威之下,终是没敢再进一步僭越。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低头蹙眉沉思,一个百无聊赖、偏又不敢多话,晃晃悠悠一路而行之际,竟是出奇的安静。
正默默而行之际,却忽听从远处通罗河的方向,传来阵阵喧嚣之声。那声音初时还小,但渐渐的,竟是越来越大,间中,还有数人慌慌张张的,急急跑过二人身边。藤田一郎看的仔细,却见过去那几人,面上都是带着既震惊又兴奋的神色。
“怎么回事?”须佐之男也被这变故,从沉思中惊醒,抬头向前看看,嘴中却是问的藤田一郎。
“我去打听下。”藤田一郎口中说着,大步往一边正对面而来的一人迎上去。
这人藤田一郎模糊间有些印象,似是乌桓某部的大王的卫士,上前躬身唱个肥喏,便打听起里面的缘故。
那人倒是识得他,盖因昨天在门外迎客的主事之一就是他。所以,虽知他是个倭奴,但也是刘璋麾下的人,自也不敢怠慢了,便将所知细细说了。
藤田一郎搞明白状况,面上亦是显出兴奋之色,谢过那人,转身回来向须佐之男报告。
“阁下,听闻通罗河那边驶来好多战船,道是皇叔麾下青州舰队的。听方才那人说,那河面上,整个都排满了,全都是艨艟之类的,还说,这些都是小船,更大的船,在外海开不进来,却不知该是何等壮观了…….”
他兴奋的说着,描绘之际,便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当面这位执政阁下越来越难看的面色。
“够了!藤田君,你虽投身他人门下,但别忘了,自己始终是哪里人!哼!”说罢,须佐之男冷哼一声,大步直往河边而去,心中却也是好奇心大起,此番竟这般巧法,刚与那人讨论完这方面的事儿,这会儿就能亲眼一见了。
嗯,倒要仔细看看,他口口声声喊着特殊的战船,究竟怎么个特殊法。竟尔闹到非要单独为他们开通一个口岸,交由他们修建、维护才行。
话说倭国四面环海,若说开个口岸,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这交由别国掌管经营,虽对方是宗主国大汉天朝,须佐之男也是心中大为惴惴。要不是此次临行前,身为女王的姐姐一再强调,任何条件都可接受,只要能换来大汉的正式封赐,他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允的。
是以,此时答允归答允了,却很有些被逼签订了城下之盟的味道。那皇叔刘璋东拉西扯,百般刁难,虽没明说拿着封赐之事为条件,但话里言外的,又何尝没半句是围绕那个话题来的?这让须佐之男又是憋屈又是好奇。
憋屈的是,自己在姐姐的威压和刘璋的双重逼迫下,只能自己背负起耻辱,签下这个约定;好奇的是,那刘璋口中的战船,简直不能称之为战船了,都他妈快成飞船了。哦,如果须佐之男知道飞船的话。
他心中想着,脚下不停,不多时,便已远远看到前方一片热闹景象。目光所及之处,登时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再凝目一看,却又不禁涨红了面孔。
前面映着一片亮光的就是通罗河了。这通罗河其实就是朝鲜半岛著名的清江川的一个支流。一路蜿蜒东去,在辰韩和弁韩的交界处,又分成两股,注入东海。而流经辰韩的入海口,便是后世著名的釜山港。
而此时让须佐之男又是吃惊又是忿怒的,不是什么地理河流。而是眼前的通罗河上,果然如藤田一郎所说的那样,停满了好多战船。是的,好多。多到几乎将整个河面覆盖的程度。
这所谓的覆盖,是指宽度,而延绵之远,竟尔一直排到目光及远的所在。这且不说,极远处明显还有往来不绝的船只,大多数船都是艨艟级的,其中穿插着如鱼群般的飞舟轻梭。
这种规模的船队,饶是前身自渔猎演变而来的邪马台,须佐之男估计集全国之力,也是绝对难以达到,这正是让他震惊的地方。
但让他忿怒的是,这些船虽然体型较大,但也不过胜在数量众多,个别船只似乎多覆盖了一层铁甲而已,又哪里有那厮吹嘘的那般古怪神奇?更不用提什么特殊性了。
骗子!流氓!无赖!无耻!
须佐之男忍不住有想要跳脚大骂的冲动。但想及自己的身份,终是只能涨红了面颊,闷头生气罢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大汉皇叔,何等尊贵的身份,竟尔能理所当然的把出这么无赖的嘴脸,为的不过是占自己国家一个港口罢了。
他双目喷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忿怒了良久,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毕竟,两方刚刚已签订了协约。而且,不是说外海还有些更大的船吗?须佐之男现在很期望,期望那些船,真的像刘璋所描绘的那么奇特。那样的话,他想自己好歹也算有份安慰了。
就在这个可怜的倭国人,独自立于河边,又是忿忿又是怅惘的时候,刘璋馆驿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上苍垂怜,天幸主公万安,否则,慈等再无颜面苟活于世间了,呜呜呜。”
房屋中间,三个大汉一字排开,跪在刘璋面前。中间那人一番话说完,已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三人,正是当日欲从海上接应刘璋的青州海军大将,太史慈、甘宁和徐盛。
当日情势突变,上岸接应的三人,被袁、曹联军设计困住,几番周转不得出,着实遭了不少罪。其后,幽州大乱,公孙瓒、刘虞先后身死,吕布降曹,刘备东窜,袁、曹联军失去目标,各自忙着争抢胜利果实,这才让他们跑了出来。
只是,在三人心中,都认为是自己之罪,延误了时间,才使得主公不得已避开了约定的地方,遂发誓,定要搜遍沿海每一寸地方,寻找主公踪迹。
及至后来刘璋北出塞外,更是真个闹出了生死不明之事,三人其时连殉主的心思都有了。每日里领着海军几乎翻遍了整个渤海的海岸线,多有一些袁绍、刘备境内的小城小村,遭到了他们的袭扰清洗,一是为了补给,二却是为了泄愤。
在三人心中,一日找不到刘璋,便实在无颜回见青州诸人,补给自也没脸去要。就这么着,直到刘璋出了地下王城,汇合了贾诩后,才听说了他们的情况,急使人去跟他们联络,这才于今日赶了过来。
但青州所建大型楼船、巨舰,在三韩尚未形成具有规模的深水港,根本无法停靠。三人唯恐再出现意外,便倾尽舰队中所有内河艨艟、飞舟,一股脑的涌入了通罗河,这也才引发了那河边的热闹。
只是三人谒主心切,忧急如焚,哪去管那些热闹,一等可以上岸,便急急往馆驿来见,待真的见了刘璋,心情激荡之际,万千言语,便都化作了嚎啕大哭。
刘璋见三人都是面容枯槁,脸上尽显被海风侵蚀的潮红,也是心中感动。上前将三人扶起,君臣相拥之下,自有一番唏嘘。
在搞定了须佐之男后,又有了海军的到达,刘璋的北塞大计,终于迈出了坚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