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毛承禄站起身,才叹道:
“还是说眼下,建奴轻而易举得了八十万担粮食,此前又从喀尔喀、察哈尔等部劫掠了无数牛羊,这个冬天,可是富得流油了!”
“那可不见得!”
毛承禄嘿嘿一笑,傲然道:
“家父得知锦州失守,当即从兔儿岛转向辽河口,适逢天降大雪,海上大雾弥漫,建奴并未侦知我军行踪,遂从河口登陆,伏于三岔河一线。腊月初一,建奴押运粮食跨过辽河,家父趁夜冒雪奇袭,两万二郎各带火油,拼死杀至粮队,人人纵火……”
两万打六万,还要逮着空子放火!
朱由检脸色大变,这毛文龙,我是说你莽,还是夸你胆子大?
“将士们……折损如何?”
毛承禄俯身一礼,道:
“陛下果然爱兵如子,不问战果,却先问折损……这大半年来,我军屡屡深入敌境焚烧粮草,倒也有些经验,再者当时夜深,大雪遮目,建奴猝不及防,我军一击得手,当即撤回,乘船远遁,仅战殁三千余,而八十万担军粮烧得半天通红,及至天明,早已化为焦炭!”
毛文龙率两万精锐登陆,牺牲三千多人,真真不少了!
而且,毛承禄只说“战殁”,并没有没提伤者,以寡敌众,又要放火,还得断后,只怕剩下的一万六千多人……
朱由检心一沉,问道:
“伤者多么?”
毛承禄见隐瞒不过,只好如实说道:
“启禀陛下,剩余兵马几乎各个带伤……家父身中七箭,只因身披重甲而侥幸逃得一命,王公公腰上也中了一箭,及至回军皮岛时,已有千余儿郎伤重而死,还能上马的,不足五千!”
朱由检心中大痛,眼眶儿都红了,谁说辽东无义兵?
两万人竖着去,只有不到五千人竖着回来,要不是有大雪、大雾帮忙,还能逃回战船走海路,恐怕都回不来了!
沉默半晌,久久不语。
毛承禄见他难过,又俯身道:
“陛下,今年我军屡屡深入建奴腹地骚扰,焚烧粮草,辽东又遇大旱,盖州以北几乎颗粒无收,而建奴不知死活,竟又从蒙古各部掳回了十余万人……家父说,没了这八十万担军粮,建奴来年,少说也得有数万人饿死,此战便是把我东江兵马都葬送在三岔河,也值了……”
“账不能这么算啊!”
朱由检喟然一叹:
“粮食,是他袁崇焕拱手相送,却叫我东江二郎拼死流血……”
看了一眼柳如是,招招手道:
“如是,拿袁崇焕的奏报过来,给毛将军看看!”
柳如是应了一声,便回身取了那封血染的军报来,递给毛承禄,后者匆匆翻看了一遍,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道:
“这狗贼,何有脸污蔑我父?”
朱由检笑道:
“这封奏疏没留日期,于腊月初八送达,恐怕袁崇焕刚逃回宁远,甚至更早,就派人送信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军粮已经烧了!”
顿了一顿,问道:
“毛帅伤势如何,这次怎么知道送信来了?”
毛承禄还有些郁闷,摇摇头道:
“谢陛下挂念,家父虽创口甚多,但无性命之忧,从辽河口脱身时,王公公就提醒说须得尽早将此事报与陛下,否则容袁崇焕信口雌黄,蒙蔽圣听,只怕误了大事,家父即命末将走水路,直奔南京而来!”
朱由检方才一激动,就忘了装病,这时才回过神来,忙闭上眼睛,喘了半天,待周皇后喂了几勺参汤,才呻吟道:
“毛将军速回东江,告诉毛帅……”
说了一半,又停下来。
周皇后很是配合,轻拍他胸口,又喂了两勺参汤,朱由检才喘了几口粗气,颇有些病入膏肓的模样。
吓得张之极都站起来了,急道:
“陛下保重龙体,此事明日再议不迟……”
朱由检摆摆手,呻吟道:
“告诉毛大帅,东江将士为国为民,功勋卓著,朕都记在心里……但,此乃非常之时,毛帅需暂且蛰伏隐忍……保存实力为上策,王承恩手上……手上还有一道……一道密旨,时机成熟,听他吩咐……”
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艰难无比。
毛承禄听得眼泪都下来了,磕了个头,哽咽道:
“陛下保重,末将父子,必以王公公之命是从,此去东江,日夜为陛下祈福,只盼陛下龙体康泰,有朝一日,率我等剿灭鞑虏!”
“去吧,一路小心!”
朱由检吁了口气,闭上眼睛。
张之极、毛承禄见皇帝倦极,也不敢多话,默默退了出去。
及至夜深,周皇后命琥珀、柳如是回去歇息,熄灭了灯火,爬上床来,刚刚躺下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儿。
正疑惑间,唇边忽然多了一物,热腾腾的,甚是油腻,朱由检那边已经“吧唧、吧唧”大嚼起来。
借雪夜微光一看,竟然是个鸡腿?
“你从哪儿……”
“嘘……不要说话……先吃东西……”
“吧唧,吧唧……”
“你慢点吃!”
“嗯……”
肚子一填饱,心思便活泛起来,一双大手蠢蠢欲动。
周皇后知道他是装病,也没拒绝,咬着被角,一声不吭,柳如是和琥珀都在东暖阁睡,离得并不远,万一听到了,岂不是露馅儿?
谁知,朱由检却要打本垒……
周皇后吓了一跳,“嗖”的一下钻出被子,摸索着穿了绣鞋,就往外跑,这要真打起来,哪忍得住?
不料,一推门,露出两颗小脑袋来。
周皇后“啊”的一声惊呼,柳如是却一矮身,钻了进来,便点亮了烛台,回过头笑嘻嘻的看着周皇后,后者脸一红,叱道:
“臭丫头,吓唬我作甚?”
琥珀也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没敢看周皇后,捉着衣角,低声道:
“奴婢等没敢睡,一直守在门口,什么也没听见……”
“如是,关门!”
朱由检坐起身来,笑嘻嘻的说:
“什么也没听见,你脸红什么?”
琥珀更窘迫了,那边柳如是“咚咚咚”跑回去关好房门,又拉着满脸无语的周皇后走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皇帝,笑道:
“陛下这是装病呢?”
“胡说!”
朱由检脸一沉:
“朕怒急攻心,呕血三升,已经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