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慢悠悠放下手中的扇子,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了一口。
自顾自的分析起来。
“这楚冬荏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群狡猾的太医,谁会敢来给你看病呢?治的好,得罪了谋害你的人,治的不好,将军府又岂会轻易放过。就是一群缩头乌龟!”
三王爷放下茶杯,重新拿起扇子慢悠悠扇风。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这楚院使派自己幼子前来,既笼络了那群太医惶恐的人心,又恰到好处的和对方示意,自己只派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浑水摸鱼,萧暮顾啊萧暮顾,你再不快点痊愈,本王都快要自身难保了。”
将军府,厨房。
楚冬荏没想到,王爷竟然会把他和那江湖郎中捆绑在一起,如今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令人免不了有些担忧,担忧那郎中的医术,更担忧自己的医术,能否治好萧王爷的沉疴重症。
穿过院门,就听见厨房传出来的声音。
“你去找块大石头,洗干净了,压好,别让竹筒浮上来了。”
“哦,对了,你去找一个大瓷钵,待会把煮好的药筒连汤一起盛到病榻前去。”
烟火缭绕处,楚冬荏一眼就被那指挥的少年吸引住了目光。
少年吩咐的有条不紊,在那群慌慌张张略显笨拙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淡定从容。
眼前的少年,宛若一株空谷幽兰,任他风雨飘摇,独自芬芳不凋。
楚冬荏心下一愣,这空谷幽兰多是形容女子,似乎不妥。但又似乎和眼前的少年格外匹配。
“楚太医~”
从厨房走出来的侍卫恭敬行礼。
恭芷七闻声望了过去。
之前躲在帘子后面被迫偷听的时候,只觉得那声音温柔动听,应该不是个老太医,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郎中,幸会了~”楚冬荏莞尔一笑。
原来温柔的不只有声音,一颦一笑皆如和煦春风。
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儒雅如水,容颜俊俏,仿若一个骑马踏春风的俊俏少年郎!
恭芷七很快回过神,“幸会,幸会~有此机会和楚太医学习,实在三生有幸。”
“郎中客气了,楚某不及郎中见多识广,还望郎中能多指教。不知郎中如何称呼?”
恭芷七没想到这太医如此平易近人,完全打消了之前的顾虑,笑道,“叫我三七就行了。”
“三七?消肿定痛,散瘀止血的三七?”
“哈哈哈!正是!”恭芷七第一次不用自己解释一二三四五六七。
果然同道中人,交流起来,甚是容易。
“三七、郎中这名字,还真是特别。”
“先不说这个了,楚太医会制作药糕吗?”
楚冬荏点点头,太医院经常会给那些不喜服药的贵人们制作各种药糕。
“那太好了,我告诉你方法,你在这制作药糕,我好去煮竹筒拔毒。”
恭芷七自然的拉起楚冬荏的手腕。
楚冬荏看了眼被牵住的手臂,那手掌可真小,他也未挣脱,跟着一起走到一推药材前面。
恭芷七一一细说着制作过程,和需要注意的环节。
楚冬荏仔细聆听,默默点头。
这谦虚诚恳的态度真是让恭芷七万万没想到,之前还担心若是和太医有分歧,该如何自处,看来是白担心了。
“楚太医可还有疑问?”
“没有疑问,你说的很详细清楚。”
“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药筒煮好了,我先过去,这里就拜托给你了。”
“嗯,去吧。”
东厢房。
病榻上的人侧卧,面朝里,裸露的后背朝外,方便诊治。
恭芷七坐在床头,伸手四处按了按,床边的大瓷钵冒着热气腾腾的水雾,药味浓郁。
“这疮坚而不溃,拔毒之前,我先给萧将军使用桑木灸法,需要些时间,还望萧将军不要乱动,以免烫伤。”
恭芷七拿着点燃的桑木条,慢慢熏灸患处。
“萧将军,可有痛感或者烫感?”
又是沉默。
恭芷七甚至开始怀疑,这萧将军是不是个哑巴?
得不到病人的及时反馈,只能自己去判断了,伸手摸了摸灸过的皮肤,有些许发烫。
突然感觉手下的身体微颤。
桑木条正好落下一截木灰,恭芷七以为是木灰烫到了皮肤,连忙致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烫到将军了。”
熏灸了小片刻,恭芷七放下剩下的一小截桑木条。
蹲下身伸手试探了下药筒的温度,些许微烫,筒温正合适。
“王爷能否上前帮个忙?”
一直袖手旁观的三王爷看的正投入,突然被唤,来了兴致。
“本王能帮什么忙?”
“帮忙把萧将军换个姿势。”恭芷七比划着,“这样趴着,下边多垫些被褥枕头,将军也能趴的舒服些。”
三王爷扶持着萧暮顾的身体,恭芷七连忙垫好被褥。
两人快速配合,将萧暮顾安置好。
整个过程萧暮顾依然一声不吭,只是趴下去的时候,盯了恭芷七一眼。
恭芷七也未回避眼神,正好借此机会望诊。
眼睛炯炯有神,很好,应该还有救。
就怕双目无神。失了魂,大罗神仙也难救。
眼下万事俱备,终于要准备动手了。
恭芷七从药箱拿出一根披针。
“等等!”三王爷及时阻止,“你要拿针扎他?”
“嗯。”恭芷七点头,一根银针而已,也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若是根毒针,你扎下去,岂不是一针毙命。”
原来是不相信自己,恭芷七拿着针,朝自己指尖一刺,泌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三王爷现在放心了吗?”
“你,你继续吧。”
恭芷七以披针在疮顶上一寸内,品字阵形扎开三空。
竹筒药一倒出,急忙用筒口对疮,乘热合上,用手捺紧,竹筒自然吸住,片刻,竹筒温度稍减,拔去留节处塞孔的木条,竹筒轻松落下。
恭芷七将竹筒内吸出的东西倒在旁边准备好的空盆里。
心里倒吸了口凉气。
紫黑败血,乃是死疮!
三王爷以扇面捂嘴,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想吐。
恭芷七盯着盆中物仔细观察,败血中略有脓意相粘,或许还是有一线生机。
重新换了个新药筒,对疮合上,等倒出筒中物,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次在紫血中混杂了些许鲜明红黄色脓血。
幸亏这将军年轻力壮,身体能抗,若是老弱妇孺,只怕早已危在旦夕。
竹筒拔毒完,将后背擦拭干净,又一点点涂抹上药膏。
一旁的三王爷谨慎问道。
“郎中,这又是涂的什么药?”
“这可是小的行走江湖的招牌药膏,生肌玉红膏,外科收敛药中的神药。”
“神药?呵!郎中还真是丝毫不谦虚啊。”
恭芷七专心涂抹药膏,也未再回复。
三王爷揣着扇子,左看看,右瞧瞧,忍不住问道,“郎中这一会竹筒,一会扎针,一会又是药膏的,治病手段还真是花样繁多。”
恭芷七轻轻抹药,一边漫不经心回答。
“还不止这些呢,待会还需要服汤药,再配合食疗。为医善用方,如将善用兵。外敷内服,药食同补,兵分几路,才能共同扶正祛邪,早日战胜病痛。”
“妙啊,真是妙啊!”三王爷忍不住执扇鼓掌,“为医善用方,如将善用兵,兵分几路才能早日战胜。哈哈哈,萧暮顾,你听听,一个江湖郎中都比你懂兵法谋略。”
后背微微动了动,恭芷七以为是自己说话间下手没了轻重,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轻点。”
东厢房外,楚冬荏端着餐盘。
刚才站在门外,正准备进屋,听见郎中说话,不忍打扰,便在此等候。
听完郎中这一番话,心里多了几分欣慰,又多了几分敬佩。
好一个,为医善用方,如将善用兵。
会心一笑,大步走了进去。
“微臣参见王爷,参见萧将军。”楚冬荏举着餐盘。“郎中方才交代的,已经做好了。”
三王爷盯着盘中食物,好奇走上前。
“这,这是糕点?”
恭芷七笑了笑,“王爷慧眼,这个叫‘八仙糕’,是用人参,茯苓,芡实,山药,莲肉,白术,白糖霜,粳米八种材料做出来的药糕,最适合痈疽发背出脓后,脾胃亏损,没有食欲的病人。当然,王爷若是喜欢,也可以尝尝,药食同源。”
恭芷七看三王爷吞咽口水,想吃又不敢尝试的样子,自己走上前拿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嗯,味道不错,楚太医做的真好吃!”
一整天忙着没吃什么东西,恭芷七吧唧吧唧两下就啃完一块。
三王爷咽完口水,用扇子敲了敲楚冬荏肩旁,“楚冬荏,去,去给本王也做一份。”
“是,微臣遵命。”
楚冬荏将餐盘递给恭芷七,退出屋子。
三王爷召来侍卫在病榻前铺上软垫,被褥。
恭芷七看着这一堆东西,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这是打算日夜相伴么?”
三王爷打了个哈欠,“本王已经陪了三天三夜了,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这垫子是给郎中准备的,郎中睡床边,方便照顾病人,也省的本王四处去找你,啊~本王乏了,今晚这儿就交给郎中了。”
“是。”恭芷七看了眼软绵绵的垫子,在这睡也不错,至少比露宿荒郊野岭时睡树上强多了。
夜幕降临,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整个房间,只剩下恭芷七和病榻上的萧将军。
恭芷七少量多次的给萧暮顾喂了些八仙糕和汤药。
每次喂之前,那双漆黑的的眸子就紧紧盯着她。
生怕有毒似的,简直就是被害妄想症。
恭芷七每次都先自己尝一口。
“放心,没有毒。”尝完眉头一皱,“就是这药有点苦......”
半响那黯淡无华的嘴唇才微微张开,恭芷七便抓紧机会迅速喂上一大口。
毕竟,这金口难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