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街道上,血腥的杀念带着乌云来过,在一阵风雷大作之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
目送着杀手门一众人远去,乌蒙对武佩福道:“你这次受伤不浅,先去一个地方养伤吧,事成之后,我去找你。”
武佩福淡然一笑,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件事我已经不感兴趣了,不用再来找我。”“就这么放弃了?那你做的这些苦功又有什么意义?”乌蒙急切道。
“我只是忽然觉得,人生忽然而已,患得患失,各自都如浮萍一样的,在这个肮脏的世间活着,没有什么不同,我又何必去做最特别的那个?”武佩福说完,伸出仅剩的左手在乌蒙肩上拍了拍,道声:“好自珍重。”然后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乌蒙看不透,武佩福却看透了,却没有说破,所以他舍弃了过去的执着,自此去寻找新生的世界了,姑且不提。
我和叶苏泷并靠着走在街道上,混在人来人往的行人中,暗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黑衣男子,却不敢上去打招呼。
乌蒙看见我,有些疑惑地冲我微笑道:“认识我吗?”
我迟疑了一下,道:“你是乌蒙,我刚才听到你们在打。”
“这样啊,那么,你娘这些年可好?”乌蒙道。
叶苏泷忽然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我有些痴愣道:“她很好啊,你认识——”
“我是你父亲庄里村的结拜兄弟,你可以叫我一声乌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夕颜。”“夕颜,这位小兄弟是——”乌蒙好奇地打量着我身边的叶苏泷,叶苏泷解释道:“我是夕颜的好友,我叫,叶苏泷。”
乌蒙点点头,上前对我小声道:“杀手门已经察觉到了你和嫂子的存在,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带我去找你娘,我带你们马上离开。”
我有些想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却被叶苏泷在耳边悄悄说了句:“你的乌叔有些古怪,但他武功太高我帮不了你,千万要小心这个人,不要过于相信他。”我震惊万分地点点头,想要再问些什么,叶苏泷却已经向乌蒙客客气气地作揖,装作很笨拙的样子离开了。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乌蒙,想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得出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急迫,于是下定决心,对他道:“那我带你去。”
一路上,我走的心不在焉,乌叔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时而问我一些问题,我含糊其辞地应付了,心里总觉得有点惴惴不安,想问对方一些问题,但心乱如麻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什么。乌叔大概看出了我心情的古怪,只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不好受,也怪我这些年没能早些打听到你们母女的下落,实在是对不起大哥,等我们和嫂子会合后,我慢慢向你们解释。”我“嗯”了一声,又听到乌叔道:“丫头,你这样走得太慢,不如让我用轻功背你一程。”说完不顾我的惊诧将我背在身后,三步一腾挪地就好像脱离地面,我只觉得身体被牢牢箍在一块飞行的石头上,一会云里雾里一会颠簸流离,眼前的景物飞快变化,一时看得痴愣,差点忘了给乌叔指路。如此盏茶功夫,我们便来到了老佛堂。
“乌叔,就是这里。”我慢吞吞地从乌叔身上下来,朝屋里一边走一边喊:“妈,我回来了,没买饭,你看谁来了?”
只见一个身上绑着围裙的美丽少妇从黑漆漆的小屋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手上端着一个缺了一个小口的碗,嘴角还挂着半根面条,刚走出来那躲在屋檐上的花猫就“喵呜”一声跳下来朝她手里的面条扑去,被母亲看都不看一筷子拍翻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打了个滚,看见乌叔后,怪叫了一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又重新跳回屋顶上去了。
母亲半眯着眼看着我,许久,才看到我身旁的乌叔,乌叔把随身佩剑系于腰间,上前微笑作揖道:“好久不见,梓涵。”
梓涵是谁?母亲的大名?还是小名?我在心里嘀咕道,难不成乌叔和我妈老早就认识的?但这么叫似乎也不好吧?会不会把我爹从棺材板里气活?
只见母亲向来淡漠的脸庞很惊恐地收缩了一下子,然后迅速敛去并且堆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扭捏地掐着手道:“是你啊,小乌,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你想干嘛?不对,你饿不饿,我给你盛碗面怎么样?”说着转身便要进屋,却被乌叔一把抓住手,搂在怀里,苦笑道:“我们许久未见,怎的如此生疏了?这么些年,你过得果真不容易,我还是那句话,要不要跟我走?”
母亲挣扎了一下,奈何力气不够,只好拍拍对方的脸,艰难地笑笑:“小乌啊,我都是有夫之人妇的老寡妇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嘛。”“来不及了,当年杀害庄哥的人已经发现你们母女的踪迹,如果你们不跟我走就会被他们杀掉。”
“小乌,事到如今能不能不要再骗我了,我看上去很笨,但是我不是傻子。”母亲忽然严肃下来,低声道:“你这次回来,到底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杀了我也好,总之不许动静静!”
乌蒙怜惜地在她脸颊上抚摸了一下,有些心痛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那我便说了吧,让夕颜也好好听着,我知道你们一直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大哥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死了,现在这件事由我来说吧。”乌蒙看着我和母亲,开始讲述道:“这一切其实都要从一个可笑的传闻开始说起——
十多年前,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江湖上就有了这么一个传言,有一个疯子夜观天象,说他发现在江北一带有红光闪烁,此乃大凶之兆,但当时的人们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后来过了半年,那里果然出现了罕见的盗贼动乱,死了很多人,自此世人便对这位疯子——不,应该说大先行者做出的任何预言都深信不疑,这位先行者虽然有预知过去未来的神通,毕竟是凡人之躯,临死之际,却说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预言——”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正好落到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继续自言自语道:
“宋历初年前一年的秋天,他说,修罗降临人世,专掌人间杀业;朱雀血脉届时觉醒,得之者可不死不灭。他是这么解释的:所谓朱雀,凤凰也,于绝境处可以涅槃重生,因此蕴含了极为强大的神力。前一个预言也就是说,不久以后人间会出现一个喜欢杀戮的绝世强者,来代替冥界干涉世间的生死循环;而后一个预言就很让当时的人们眼红了,因为这是可以得到永生的捷径,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江湖上就掀起了一股寻找朱雀血脉的狂潮,然而先行者临死之前并没有透露出那个人的行踪,所以即便那时候的武林被搅得天翻地覆,却依然没有找到那缕朱雀血脉。这件事很快就淡了下去,就在次年的春天,我的大哥庄里村,和梓涵你成了亲,并且决心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那时候我很伤心,没有去找你们,一个人在江湖上飘荡了几个月,到了年末,我听说了那件事,庄里村和杀手门门主在一个名为寒雨巷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展开了决斗,最终身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他没有保护好你,梓涵,但我并没有打听到门主得到血脉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当时的你已经有了身孕,我心想他或许并没有得手,于是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停止寻找你,所幸的是我今天遇见了夕颜,我终于还是找到了。”
说罢,乌叔叹了口气,沉默许久,眼神苦涩地看着母亲,母亲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眼中忽然含泪说道:“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但我不相信你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仅仅是为了找到我,你也是为了永生吧,你是不是也想要我的命?”
“不!你到底怎样才肯相信我?”乌叔忽然有些失控地大喊起来,眼里写满了疲惫和悲伤,许久,才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吗?”
“乌蒙,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看不透你,你总是那么隐忍,又不像里村那么洒脱,我知道你以前或许受过很多误解,也知道你一直很卑微,很安静地,爱着我,可是我们毕竟相识一场,就该好聚好散,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朱雀血脉,静静也不是,你不需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也不需要为了我不要命,你还是走吧。”母亲红着眼睛道。
“梓涵,你究竟懂不懂?我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成为你的依托,现在你却依然不肯见我,我到底为了什么?什么狗屁的永生,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乌蒙开始有些歇斯底里,母亲叹口气,捂着嘴又开始咳嗽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是需要验证的,就是,你们母女两个,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朱雀血脉!”乌蒙忽然恢复了冷静,看着我和母亲道。
母亲冷笑道:“还是忍不住露出本来面目了,说吧,你想怎么弄,总不至于杀了我们吧?”
乌蒙自嘲一笑,道:“当然不是,这方法有些血腥,但我想应该有效,就是让我各自喝一口你们身上的血,然后看看自己能不能被杀死。”
我说:“乌叔,万一我们都不是,你不就真的死了?”
这句话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乌蒙沉思许久,出声道:“那么,我便砍你一剑,你若不死,那么便是你了,倘若真的死了,那我也只好对不起了。”
听了这话,我顿时傻在原地不敢动弹,把手里那柄老剑抱紧了些,却不敢拔出来。
“乌蒙,你敢动她一下试试!信不信老娘血溅当场!”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将一柄菜刀架在脖子上,但是乌蒙的速度更快,只一石子弹掉了她手里的菜刀,伸出手指“嗖嗖”点了几下,母亲便像个木头人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只把眼珠子死死地蹬着他。
乌蒙径直走到我身边,举剑欲刺,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乌叔,你既想得到永生,又不想放弃我妈,如果你说的血脉不在我身上,你会怎么对待我妈?是杀了她以获得所谓的永生呢,还是痴心妄想地想和她长相厮守?但你已经杀了我,我妈再也不可能喜欢你,所以说两个之中,你必然要舍弃一个。”
母亲在地上叹口气,道:“闺女,你不了解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乌蒙微笑看着我道:“你说的有道理,若两者非要选其一,反正梓涵也不可能喜欢我,那我还是选择获得永生,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缅怀她的影子吧。”
噗嗤——
我有些傻傻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心口插着一柄剑,那柄剑插得很深,然后一点一点地抽离了出来,鲜血顿时喷了出来,我用手怎么也捂不住,最后瘫倒在地上,觉得很难受,呼吸越来越弱,意识渐渐模糊。
乌蒙收回剑,看着躺在地上渐渐死去的我,许久,叹出口气,喃喃自语道:“可惜,不是你吗——”说完把目光怔怔地投向倒在地上的母亲。
母亲狠狠打了个寒噤,咬牙切齿道:“乌蒙,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乌蒙俯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脸颊和发梢,温柔体贴道:“梓涵,我爱了你这么久,怎么忍心对你下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直到死。”再次起身的时候,母亲的胸口已经被一剑贯穿,鲜血还未来得及喷出,就被乌蒙一口一口贪婪地吸入腹中,最终再也吸不出更多的血了,他才满意地站起身,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边发出毁天灭地的大笑,狰狞的笑声远远地飘荡在老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