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挎上马,手脚颤抖,他紧张检查好自己的甲盔,说是甲,其实只是皮甲和札甲混编。
秦时人们对骑兵的认知并不是决定力量,这时由于没有高桥马鞍和马蹬(西汉后期出现),骑兵需要夹紧马肚,很难在马上完成复杂动作。
而在高速奔袭中,骑兵更是得俯身抓马鬓毛,马辔拉紧很容易让马匹吃痛加速,这时的骑兵更是如同活靶子一样。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骑兵是不配矛,只配剑弩,这是因为他们的任务更多是侦查,抛射,追击,和歼灭残兵,周成不知道楚兵的矛藏在哪里,但是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知道。
所以,接下来汉军会死的很惨。
周成吞咽口水,其余汉军都不时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背着个盾牌。
周成不关心这些视线,他哆哆嗦嗦着检查臂张弩,这是秦骑兵普遍装备,弩箭射程远,精度高,但装填慢。
马鞍旁挂着一壶箭袋,箭头为青铜,三棱锥形,一壶有二十发,周成不指望这东西高速中有多少精度,无蹬骑射这种事情即便是匈奴人也无法完成。
撇过头,顺着清晨日光,他看见一旁马上披甲摸头盔的樊哙,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将军,你不用上战场,中将不立危处。”
“你小子说什么胡话,你马辔没对齐,让马嘴吃下去点,‘’樊哙瞥了眼周成身下马匹,皱眉,腿轻夹战马,人马绕到周成马前,把马辔拉下去
“,你抖成什么样?我记得你打过垓下的第一仗,放松,放松,我们在中军,很安全。‘’
樊哙轻笑摇头,将周成马辔拉在合适位置,拍了拍拍面色僵硬的周成盔甲,叮嘱一句
“没对齐马跑快了马辔摔马眼睛上就完了,那时马儿什么都不会管,硬头往前跑,谁也拉不回来。”
说完,樊哙不再管他,他扫视全营四万人,汉将已讲好了项军的情况,他不需要动员,因为战场最大的动力是现实,而现实如今对项骑是残酷的。
每一名汉骑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目光,他们渴望着恃强凌弱,渴望着用弱者的头来建功立业。
樊哙点头,他举起令旗,鼓兵击一通鼓,四万集结的汉骑潮水般涌出营门,往营门右处奔去。
周成裹拥在骑兵群中,看着汉骑们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对周成来说这就像是狼群嗜血的眼神。
他们有些鄙夷地看着周成背盾,一些汉将甚至对着他比着一些手势,对这名樊哙同乡的快速升阶,他们很是不满。
周成心中的犹豫再无,他架马追上樊哙,面上冷如冰霜
“原来我不喜欢秦汉,这里没有礼法,没有尊卑,人们像动物一样野蛮生长,没错,杀人者,人恒杀之。‘’
周成下定了决心,
“周成,你从底下上来,见过了多少大话,还看不清这些吗?有的人注定翻云覆雨,有的人注定安分守己,埋头苦干。这就是秩序,这就是一统,这就是王道。‘’
“可恨啊,如果我是那韩漂,早就杀伐果断,颠覆一切,用这秦末的长剑塑造一个新的世道,一个伟大的世道!韩漂,你这个废物,总算做了点正确的事。”
周成感觉马缰上都是汗,摸起来滑腻腻的,他冷眼望向这些兴奋汉军
“这些人根本不是人,只是新世道的阶梯,感谢你们让我明白这个现实,我会活下来,我一定要活下来,我会记住今天的恐惧,我不会再让自己活在恐惧之中!”
他在心中怒吼
“我周成一定要做人上人!”
……
“大王,汉骑把我们当作猎物,他们在迂回,固镇的汉骑也出来了,他们往骑兵后方劫击。”
钟离昧骑于马上,望向后翼,声音沙哑却激动。
项羽望向前方出营的樊哙骑兵,对方采取了汉骑的惯用战术,迂回包抄,让汉骑和楚骑保持差不多的速度侧面接触。
(图片一张)
这是楚汉骑兵对战的默契,除却匈奴骑兵,在中原平原的骑兵养成了特定的战术,这是几百年来春秋战国养成的。
一是他们不愿意骑兵对冲白白损失。
二是这么下令的话,骑兵本人也很难接受,士气大跌,这种高速对撞的情况,稍微有脑子的骑兵就知道什么下场。
骑兵都是士兵中高大之人,除却个头,还有身份,他们自认是战场的收割者,一旦将领下达这种将令,不待接触,怕是骑兵哗然,进攻阵型都会散开。
樊哙很狡猾,他领骑兵故意往营地右处平原跑去,这是绝佳的骑兵对战地,垓下本就很少有高坡,五水营地右处是近乎十里的平地。
他怕项羽改变主意跑掉,战场是狡猾之地,也是公平之地,你以为在高处有地利优势,但敌人也不是傻子,根本不会给你优势战斗。
纸上谈兵者,占高地,引水势,自掘坟墓。用兵实际者,往往大巧不工,不仅对自己人,对敌人也是十分体贴。
樊哙更是考虑假如项骑后退,他从右路可和固镇奔来衔项骑尾部的骑兵合击项羽,如今项羽的骑兵已跑了接近八里地,再回身汉骑轻易可以咬住他。
按照常理,如今项骑已处于进退维谷的存亡阶段。
只是楚军的士兵却异常的平静,一些人不时摸着马腹部位置,神情狰狞。
钟离昧看到这些,他面色平静,声音沙哑地问项羽“大王,要把矛拿出来吗?”
“记住我的将令,左侧先和樊哙玩玩,互射一波,等右侧的韩信军和季布他们接触,他们还离的有三里地,嗯?不用了,我看见熟人了,追上去。”
项羽忽然眼神一亮,钟离昧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三里外樊哙骑兵中军大纛下有着一身高八尺的壮汉,须发纷乱,正敲着身旁骑兵的军鼓。
随着军鼓声响起,一时间近百发强箭如雨般向项骑飞来,只是那箭也不是弩炮怎么可能射过两里,还射不到半里就落在地下。
那汉子似乎在笑,而后在大纛下随着大军往右侧平野冲去。
项羽望向地面上的箭矢,目露凶光“先杀这家伙祭旗,执戟郎中,取我大戟来。”
……
“将军,那是项羽吗?”
周成望向三里外的项军大纛,疑惑问道。
幸亏古人视力极好,他能看到大纛下有个白点格外突出,像那人体态极宽极高,座下的马点又黑的发亮,极为引人注目。
樊哙嗤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世人把他视作天神,不过是个八尺余的莽汉。”
“不怪你认不到他,你只打了垓下那一场仗,项羽对阵韩信是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出阵,哼哼,他这是不把我樊哙放在眼里啊!”
周成高声附和“恭喜将军,如今形势明了,楚汉相争结局已定!项羽如此轻狂傲慢,有这结局也是该。”
“不过真的很怪,”樊哙不解摇头,他看着项骑向他冲来,心头总有一块阴云“他除了和韩信打过败仗,从未过败绩,现在却像是失了智一样。”
“将军,他怕是被韩信打得自暴自弃了,和那章邯有什么区别,最后死守废丘和汉王死干,落的自杀下场,一世英名尽毁。”周围有汉将喊道,
还有人喝道“我看项籍就是昏了头,也好,汉王可是说了,抓到项羽者封侯,弟兄们的利剑是等不了了!”
周成笑道“无论章邯,项羽还是韩信,他们在没打败仗之前都是视世人于无物,一朝身败,名誉尽毁,心态难免失衡,或许他也是想最后搏一次,也好过困死在垓下。”
“不过将军还是得小心些,项羽是往你冲过来了。”
樊哙听到众人话语,连连点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对身边将士喊道“所有人保持阵型,和项军接触者交替放……”
不等樊哙说完,有汉将惊呼打断,指着项骑那头“将军,项军疯了,他们,他们。”
樊哙眉头一皱,还是看过去,面色大变,只见项军白茫茫一片不按章法结阵,直直向离刚出完营地的四万汉骑冲来。
汉骑躁动,他们的速度还未提起来,最主要从未见过楚骑如此不配合。
樊哙怒吼“不要慌,所有人提速,保持阵型能射就射,后排的将士拿起你们的剑,汉军的将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斩一人者赏良田十亩,记三级军功,将士们,杀!”
项羽这头,钟离昧在近处观察到汉军装备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
“大王,他们没有马鞍,还是剑弩阵型,韩漂看来没有出卖我们,可惜了,我们如果和刘邦正面交手,能杀的更多。”
项羽一愣,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说“钟离昧,你知道为什么我战前动员会说那些话吗?”
钟离昧摇头。
“因为这不是破釜沉舟,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戮,我很难开口,”项羽目光复杂,只是看向楚军很快坚定了眼神,他拿过一旁的大戟,沉声道“让所有人取出长矛,杀吧。”
……
“这怎么可能,樊哙的骑兵怎么会一触即溃?”
曹参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他只见项羽骑兵白茫茫一片切豆腐一样插进了汉军的红海中。
“不可能,汉骑是百战之师,别说什么突击,就算是突袭,夜袭,汉骑也不会去战,敌人不过是从一些特殊位置冲出,这在军演和实战中经历太多了,不可能打穿防线!”
固镇营头,汉将们无法理解,
曹参看着红海散成一片,喃喃道“不可能,项骑不可能保持阵型,他们也会有人摔落,也会被汉军挡下,力量是同样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楚军能在接触的瞬间就击溃前排的汉军,他们如果拿的是长矛这种长武器,就会这样。”
韩信幽幽的声音响起,他面色发苦,所有汉将看向他,很快靳歙质疑,对着韩信大喝“荒谬,骑兵怎么拿长矛,再说项骑是高速奔袭了接近十里地,他们手腿肯定酸的不行。”
另一名汉将王吸也道“没错,就算拿长矛,短兵相接汉骑会倒,楚骑也会倒!”
韩信没回答,曹参喃喃道“不对长矛是有机会的,楚骑俯下身子,贴着马背,是可能形成这种局面,他们也会观察汉军的剑位置,让长矛直接带走对手的生命,即便汉骑贴着马拿剑挡住,下一名楚骑的长矛也会带走他的生命。”
“长兵器对短兵器是绝对的优势!”
汉将们集体色变,王吸最后挣扎“可是他们跑的那么快,手脚按常理是没力气了。”
韩信望向扩散的白海,冷声道“不用想了,王吸,你让孔藂准备左路骑兵,还有中军所有骑兵都给我押上去,带上足够的长矛,弩箭,‘’
王吸抱拳就走。
曹参立刻道“不行,这是自杀,固镇距离五水有五里地,骑兵跑过去手脚也麻的不行,怎么用长矛?”
韩信“还有其他选择吗?你们看看王陵和陈贺的骑兵。”
王吸目瞪口呆“他们还在冲,为什么?”
曹参面色发苦“垓下是一片平野,他们不知道那边的情形,只以为是樊哙拖住了项羽,抢着冲过去抢功。”
“你看看,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骑兵肯定手酸的不行,后翼的项骑也准备分成两队扑过去了。”
“完了,全完了,十万骑兵,汉王的十万百战之师,我们和项羽对峙了近四年训练出的部队。”
这时王吸面色苍白跑了过来,韩信点头“孔藂准备好了吗?”
王吸喉头滚动,艰难开口“大将军,左路军不愿意动,将军说要保存汉王的骑兵。‘’
曹参不可思议,大怒道“什么?,孔藂怎么敢,韩将军是汉王亲拜的大将军,他怎么敢抗命?”
王吸幽幽道“曹将军,左路统军的是汉王长公子,不是孔藂,长公子让我给韩将军带了一句话。‘’
曹参默然,面色发白。
韩信面色难看“说,什么话?”
王吸深吸口气,咬牙道“公子说了,正军不是还有齐地的三万骑兵还没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