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张黄符,再轻轻打开了木盒。
只见木盒里面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偶,大的头上戴着简陋的用泥巴捏成的十二道冕旈,穿着土黄色的衣物,胸口上插着两根银针。
小的那个人偶也穿着土黄色的衣物,头上戴着的却只有九道冕旈,手中持一把木剑,木剑的剑锋正放在大人偶的脖颈处。
人偶的两侧,有些许灰烬,似乎是什么东西烧化了之后留下的。
全场惊骇至极,鸦雀无声。
巫蛊!
这是萦绕在每个人心头上的词,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敢说出口。
而这两个人偶代表的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因为,在大唐境内,只有一个人能戴十二道冕旈,也只有一个人能戴九道冕旈。
萧炅伸出另外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揭开了那个大人偶的衣服,嘴里喃喃地道:“总要确定一下……”
所谓的确定一下,就是要确定到底巫蛊的对象是谁。
从木盒里面的情形看,明显那个大人偶就是被诅咒的对象,而向来诅咒都必须刻上对方的生辰八字或是姓名,以便准确锁定。
就算人偶戴着十二道冕旈,也需要最后一个实证去作出准确无误的判断,一个绝对不会有第二种可能的判断。
萧炅只朝人偶的胸口看了一眼,脸色铁青,还没等旁边的人也凑过来看个究竟,他已经眼明手快地将那衣服又重新盖上了。
秦弩遇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死人,他万万没想到,宰执集团居然下这样的狠手。
诬告杜有邻收受贿赂也就罢了,哪怕查出几万贯,几十万贯,不过就是一人之祸,东宫伤筋动骨,但不损根脉。
可若是巫蛊,性质则完全不同。
史书苍苍,不管是什么王朝,只要涉及巫蛊之事,哪一个不是弥天大案?哪一家不是诛杀殆尽?
血流成河,冤魂遍地。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萧炅眼角余光扫到了他,粗暴地喝道:“闭嘴!所有人都给我闭嘴!”
长久浸淫上位所培育出来的威势不同凡响,一时间,想开口的,不想开口的,都低下了头,移开了紧盯着人偶的目光。
秦弩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坚持开口。
萧炅的做法是对的,如此惊天大案,谁都不能说什么,谁都不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的,能做什么的,在兴庆宫里。
萧炅深呼吸了一口气,将那个木盒重新盖了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把那黄符贴上,脸色铁青地道:“今日之事,在没有上命下来之前,谁要是敢透露一个字,乱棍打死!谁要是敢通风报信,全家打死!本府话放在这里,说到做到!”
众人忙异口同声道:“谨遵京尹之命。”
萧炅阴森森地看向秦弩遇,道:“秦少尹身体不适,你们务必让大夫好好看病,让他好好休息。”
这是不允许秦弩遇去跟东宫走风漏气,事实上等于软禁。
众人心头一凛,应了下来。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敢触萧炅的霉头。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此案一出,东宫很有可能易主,但宰执集团却依旧存续,甚至更加权势滔天。
木盒是被萧炅亲自送进中书门下的。
根据萧炅的请求,李林甫摒退了所有人,只有他和李适之看了木盒里面。
李适之面容灰白,长长的胡须一抖一抖的。
他料到了李林甫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对东宫发起反击,但没料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李林甫也懒得在老对手面前展露自己的演技,直截了当道:“此事过于重大,中书门下不能擅自做主,必须立即面圣,左相觉得如何?”
李适之能如何?即便他有再多疑问,有再多牢骚,也没有瞒着皇帝的道理。
于是,高力士便接到了两位宰相紧急求见的传报。
此时已是酉时,李隆基正和杨玉瑶在龙池旁边的沉香亭中载歌载舞。
近日,李隆基沉迷于歌舞之中,往往自己亲自上场,琵琶、羯鼓,尽展所能,而杨玉瑶则舞姿缥缈,游走于帝王身前身后。
高力士犹豫地看了一眼乐声传来的地方,对那名内侍道:“可曾说是什么紧急事务?边境来了军报?”
那名内侍忙道:“奴婢不曾看到两位相公手中有任何表章,但他们的神色都有些慌乱,也不肯细说是什么事,只让奴婢赶紧找将军。奴婢不敢耽误,还请将军示下。”
高力士一听,知道两位宰相前来,确有大事,他也不敢阻拦,只好道:“等着,我去看看。”
高力士来到沉香亭中,李隆基和杨玉瑶二人歌舞正欢,高力士不敢打扰。
直等到一曲散尽,杨玉瑶香汗涔涔,下去更换衣裳时,高力士才趁着这个空儿,小声道:“大家,两位宰相紧急求见,不知是什么事,已经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李隆基听了,面上浮现出一股不耐的神色。
兴致盎然间,骤然被打断,李隆基更觉烦躁不安,沉声道:“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
高力士知道他不高兴,赔着笑脸道:“奴婢也让人这样说了,但两位宰相坚持不肯走,一定要见到陛下。老奴想着,右相是最知道分寸的,他都如此,怕是真有什么大事,大家要不还是见见吧。”
这句倒是真的,李林甫善于体贴上意,早知道李隆基不耐俗务,因此最近都是大包大揽,能不让上面操心的,提都不会提。
如果连李林甫都不能决断,那必是牵涉社稷宗庙的大事。
李隆基还没有昏聩到只知享乐,不知天下,当即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让他们在兴庆殿等着,朕待会就过去。”
他心里还挂念着肤如鹅脂,腰如杨柳的杨玉瑶,心心念念待会要拥美人入怀,再尝尝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但很快,李隆基就再也没有跟美人共度春宵的心情了。
他看着眼前的木盒,脸色从来没有如此地难看。
他吸收了前朝和本朝的教训,把儿子当成贼来防,不仅不让他们开府,还安插了无数探子,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是想从根源上彻底扼杀掉他们试图挑战自己的心思。
李隆基恶狠狠地笑着,面容在烛光中扭曲得不成样子,连声道:“好!好!没能力反叛,就干这种下三滥的事,看看朕养的什么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