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田爷后,偌大的寝室又恢复了寂静。
地宫里的寂静让人窒息,仿佛是尸体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会不自觉地销声匿迹。
刚落座的霎那,犹留终于意识到,他又要孤军奋战了。
这种孤独感,从进入博赫城堡的那一刻便点燃,燃烧至今,从不曾熄灭。
无数次,他都不敢去面对来自内心深处的拷问:“我是一个真正的人吗?或是一个只为森林之子定制的皮囊?”
在进入博赫城堡前,他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虽然慢慢忆起一些,勉强能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
但随着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让犹留不得不怀疑:那些所谓的记忆,根本不是来自于他的记忆,更像是准备好的答案。
第一次渴望如此了解自己,无关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他自己。这种探索的冲动,前所未有。若是让别人听见,八成会笑话他,毕竟人们更有兴趣了解敌人。
一个困惑一直盘旋在犹留心头,挥之不去:我究竟是不是从一个正常的婴儿长成7岁的孩子?
生老病死已不是他可以奢望的一生,只剩下对于拥有7岁以前记忆的那点执念,日夜长成欲望,时刻驱使他寻觅自己。
然而,这个问题,答案埋葬在记忆的混沌之中,他根本无法搜索。
无能,一次次击溃他强撑起来的完整感。
作为一个人必须是完整的,就像一粒种子长成大树那样的完整。
但在现有的人生里,他找不到这种完整。
宛若灵魂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你是残缺不全的。
这是异祖的蛊惑吗?
还是他内心深处的的渴望?
眼下,犹留还是无法分辨。
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允许自己陷入自我怀疑的沼泽中不可自拔。
用餐时,田爷向他说起了野人王的经历。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根本不在他的认识中。
他不禁猜想:野人王是否也体验着如他一般的孤独和无能?
无论是森林之子还是异祖,显然对于野人王的故事完全陌生,直觉未曾给出任何反应。
还在为野人王的历险记而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突然听到了地宫上的巨大动静。
“何事如此喧哗?”他对着门外嚷了一声。
一条胳膊粗细的黝黑藤蔓游窜向前,瞬间将门打开,并发出了僵硬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鹦鹉能学舌,不曾想藤蔓也有天赋。
推门而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极为青涩的年轻人,甚至不敢直视,颤声道:“异祖,有何吩咐?”
“族长呢?”
“大概半个时辰前上了地面,还未归来。”年轻异士回答。
头顶上,犹如巨人在蹦跳,石缝中的尘土不断撒落而下,让仰头而望的他吃了一嘴。
“他们这是要拆地宫吗?”他吐掉嘴里异味。“你去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族长有令,让我守门,不得离开。”年轻异士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个命令。
经过昨夜,竟然还有异士不认识他是谁!
每个异士来到这里,都只为了同一个目的:泽食异祖生息的光辉。然而,他却看到守门异士眼睛里的单纯,仿佛站在眼前的是囚犯而不是异祖。
“你可知道我是谁?”他饶有兴趣地问。
“知道。”守门异士面不改色,“你是昨夜刚刚从烈焰之息里出世的异祖。”
“现在,我命令你去看看地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意识自己的威严,似乎只在蓝天和其他几位长老中存在。
目光胆怯却坚定,守门士兵不假思索道:“我的职责是守好异祖的门,而不是上地面上去查看情况。”
又是一块忠诚的朽木!
“出去!”他不想到地面去面对一群嗷嗷待哺的异士。
这种事情,是族长蓝天最擅长的,而非私生子、犹留或异祖。
体内的两股力量都有惰性,和他一般,都不想费力气面对乌泱泱的一群异士。
一想起那群饥肠辘辘的异士,他完全能想象,蓝天为了异祖的出世吃了多少苦。
“他是吾之徒孙,何苦?”异祖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口说话了。
从森林之子和异祖的记忆里,他窥视到与人族根本截然不同的世界,愤愤不平道:“你没人性,自然无法体会人要做一件事情有多难?”
“能够为本祖效力,是他的荣耀。”异祖虽然弥漫全身,却依然不减高高在上的姿态。
“希望日后,效忠于我也是你的荣耀。”他将愤怒收敛起来。
无论是什么力量,进了他身,就是他的。反正都在这副皮囊里,最后都属于他所有,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异祖在四肢的力量率先苏醒,随即通体觉醒,犹留只觉得身体里每个处都开始微微发热。
才意识力量到弥漫周身的下场,异祖开始调动力量,始终难以成形,却一如既往地嘲笑道:“自不量力。”
“拭目以待。”他学聪明了。
只要能驯服,身体里的任何力量都属于他。
大约又半个时辰过去了,族长蓝天还没有归来,他开始有些不安。
若要论修为,外面那些异士就算群起而攻之,也都不是蓝天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四个长老在。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再度睁开,他的视线依然无法穿透。
结界是异祖设下的异术还是藤蔓阵?犹留无法确定,本想着试试解除,但又想起结界的好处,于是便起身往地宫上走去。
离开地宫,踏上地面,狂妄的寒风立即将他包裹。
立身于地面上,风如茧子将他推移,直送到蓝天所在的位置。
此时,蓝天已倒在地上,受了伤,见了血,而罪魁祸首正是一只大虎蹄子。
抬起头,猛虎身躯霸占了整片天穹。
此时,天就是猛虎,猛虎就是天。
“异祖!”蓝天起身,踉跄几步后才站在他身侧。
望着前方比博赫城堡还高大的虎掌,犹留徒然心生一念,问:“可是它伤了你?”
“异祖小心,此虎已受异术所控。”蓝天附耳道,“天南地北各族来的异士想验证异祖的能耐,故而叫唤出此猛虎,妄想和异祖一较高下。”
“你担心本祖对付不了一只老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巨虎,他的确没信心。“还是担心本祖会给你和异族丢脸?”
“蓝天不敢。”
“你自然是不敢的。”人心难测,但他相信蓝天的忠诚。“他们不是无法接受我是异祖,而是无法接受私生子是异祖吧?”
异士们躲在猛虎后,已小如老鼠。
蓝天吸着一口气,低头坦诚告知:“他们当中有巫医族及七子七族的贵族子弟,一切皆来自身份,且目光狭窄,还无法冲破原有世界看待野林!异祖不必理会,蓝天会处理妥当。”
“就算本祖所穿之皮乃是蚁身,依然能让他们臣服。”犹留清楚,不管是私生子,还是博赫之子,以他的年纪,根本无法让这些人信服。“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性解决吧,省得日后麻烦不断。”
“他们不配!”蓝天满脸自责。
“你在上面忙活这么久,就是和它打架?那地动山摇的动静,可是它折腾出来的?”他瞥了一眼蓝天嘴角上未干的血迹,又看看虎蹄子。“异族若真要立身于野林部族册中,今日本祖就必须让这只猛虎臣服。身为异族族长,低头看看你的狼狈!”
“日后,蓝天定然勤学苦练。”蓝天提醒道,“此术诡谲,不知出处,几番较量,我与四位长老皆重伤。异祖,小心。”
“本祖乃是异祖。”他也是第一次面对与天穹同躯的猛虎。“此术吓人倒是好用,可惜行术者力量不足,若是满林虎啸,才有气势。”
“雕虫小技自然奈何不了异祖,蓝天只是怕猛虎......”
“本祖从来没有养过宠物。”旋即,他便找出了猛虎实形。
正如蓝天所形容那般,此术的确有几分古朴,根本不是在场的异士能够设计出,除非不是他昨日所见的那批。
心脏一热,他双手掌心蓄力。
风茧子即刻离身,于半空中化作利剑,分散成四把,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分明扎入猛虎的四条腿中。
原形毕露,异术已破,猛虎从天穹中坍塌而下,竟然是只刚成年的雄虎。
失去猛虎掩体,异士们无处躲藏,像极了空地上散落的木桩。
受了伤的雄虎,再也无力支撑身躯,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见虎痛苦,犹留立即将四肢里的风剑化成虚无。
老虎抬头看了一眼他,立即起身踱至身后,不再发出声响。
“我祖异力,泽及异族,千古野林,再添一族。”蓝天上前几步,向还不知所措的所有异士正式宣布。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从今往后,这异族算是有了雏形,他也算是对得起异祖了。
他张开双臂,少许生息从掌心流出,立即幻化成漫天光亮笼罩而下。
“我祖赐息,滋养异士,生生不息,周而复始。”蓝天再度高喊。
光晕笼罩,所有异士皆虔诚地跪拜异祖,起身时高呼:
“异祖长存,永泽异族。”
“异祖长存,永泽异族。”
“异祖长存,永泽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