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入半,阴风撕咬。
犹留从地宫里爬出来,借风势飞身站在屏山山巅之上,吸了一口寒气,转身俯瞰阴城。
回肠溪由西向东穿过阴城境内,水上竹排若片叶缓缓漂移,而博赫城堡在幽暗中犹若冥船。
不知小暖房,是否已经长满了蜘蛛网,亦或是换了新主人?
然而,肚子却不允许他有这样的私心。
异祖想吞噬他的力量,已是昭然若揭,先前的寂静都是为了麻痹他的警惕。
他提醒自己,再也能轻信于息。
寒风刮走了呕意,压制了腹部的胀气,困意攀爬上头,他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坐在硕大的石头上,犹留闭上眼睛,瞎折腾了半夜,身心更是俱疲。
野林生息无极限,永远不知疲倦。奈何他只是个人,一个需要靠吃喝拉撒睡来支撑维护皮囊的人。
体力的透支,令意识越来越难保持坚定。
渺远处,仿佛有一片大海,在不断召唤他的意识回去。
眼前,他迫切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喘口气,假寐半个时辰都好。
海浪声淹了过来,意识立即虚软。
他刚入睡,异祖就钻了空隙,立即在心脏部位发起进攻。
力量如猛火,熊熊烧起,瞬间就包裹着心脏,如同活烤。
然而,困意将他拽入深渊,心跳声失去节奏,引发皮囊自卫反抗,才迫使他立即清醒过来。
双手支撑在石头上,他采取狗姿快速深呼吸,唤醒几乎要窒息的自己。
寒气流入身体里,将燥热驱逐出去一大半,浑浑噩噩的脑袋终于澄清了一些。
他已清楚异祖想通过控制心脏血流的速度,将原来驻守在心脏的二魂的力量挤压出去。
只要控制了这副皮囊的心脏,身体里其他部位的力量就不敢轻举妄动。
接着只要将他的意识压制,异祖便能顷刻霸占他的脑袋,开始实施了取而代之的计划。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得到这副皮囊!”刚抬头,他就看见博赫城堡的灯火熄了大半。
“真是不自量力,区区凡胎肉体,拿什么来捍卫你的躯壳?”异祖露出了真性情,再无任何修饰。“你还在指望你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他都自身难保了,根本顾不上你。”
“废话真多!”他咬牙切齿道,“如果人族真如你口中那般无能,为何到了如今,偌大野林之主还是人族,而非你们任何一族?”
这个答案,连师父都不知道。
但他清楚,一定有原因。
其他部族都不是傻子,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放弃野林这块聚息的风水宝地。
“人喜欢的游戏,多是无聊。”异祖除了吞噬生息,别无嗜好。
“分明就是你没长脑袋,愚蠢要命,不知如何玩法!”
异祖的力量蜷缩在心脏边,发出了困惑,“难道这些年,吾所见之人皆是人族蠢货,无一个是正常人?”
无数根细长的针,已经将他的心脏包围,满是威胁。
“你用野林生息之力诱惑他们,让他们受你忽悠,日夜为你跑腿办事,你竟无半点感恩之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区别,更不放弃自己的皮囊。“可见你就只是低等的野林生息,根本没有人性。不对,是完全没有息性。”
“笑话!吾乃异祖,野林生息孕育而出,为何要人性?”
“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都只能是守林神的手下败将。”
“为何?”异祖迫切想知道答案。
虽真心求解,但异祖根本没有放松进攻,力量已如铁圈箍住了心脏。
一圈接一圈,令犹留呼吸艰难。
“因为,你根本没有人性,也无任何灵性、兽性、妖性、魔性.....你什么性都没有。你虽力大无比,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团力量,乃是野林最低等之物。就算你耗费千万年光阴,最终你也无法与守林神相提并论。”
“吾和他都是野林生息。他只是比我老而已,有何奇特之处?说!”异祖失去了冷静,和泼妇没什么区别。“你说,你快说!”
师父说只要是个人都有弱点,原来息也是如此。
“他为神,你为食。”他继续激怒。
“胜者为王,乃是你们人族真理。”
或许,刚与人族接触的异祖,和他初来乍到阴城时,并无不同。
“天时地利人和,才是真理。”他企图给这个还未开智的异祖洗洗脑,“你既不得天时,也不占地利,更不曾获得息和。敢问,你拿什么让野林生息为你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吾能吞了你们,就能吞了其他生息。”异祖的力量射向他的心脏。
一声长笑,划过黑暗的寂静。
“猪什么都吃,但还是猪。”他捂住胸口穿心的巨疼,止笑道,“然而猪吃得越多,长得越快,也死得就越快。”
“吾乃异祖,不是猪。”异祖喝斥。
“我看你比猪还不如。”他躺在石头上,翘起了腿,额上冷汗淋漓。
异祖在皮囊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继续较真道:“何以见得?”
“看在你即将成为我的一部分,今日我就免费与你说明。其实,猪都比你有脑子,猪虽知命运残酷无情,但却学会了享受吃喝拉撒睡的生活,绝不痴心妄想凌驾于人之上。食物链上,猪本就是智者,而你是个蠢货。”
“吾乃异祖,吾......”
“别吾吾吾吾了,听着倒胃口。”他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傲视天地,感慨道,“这野林终究是万物生灵栖息之所,而非你的猪食盆。这就是为什么野林之息愿意为守林神生生息不惜、周而复始,却懒得理你的原因了。”
“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异祖重复念着。
此时,他趁热打铁:“你想想,守林神什么时候露出了饥饿之相?”
山巅夜风狂笑,不知是在笑异祖无知,还是在笑他胡说八道。
“他擅长伪装。”异祖说,“不吞噬生息,他要如何强大自己?”
“不是告诉你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了。”
“那是何意?”
“反正你没长出脑袋前,是想不出答案的。”腹部不再胀大,他立即建议。“做个买卖如何?”“
“吾乃异祖,怎可沾惹铜臭味.......”
“野林地下,除了铜臭味,什么味没有。”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莫非你有洁癖?”
“大胆!”
适可而止的道理,犹留沦为私生子后,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学习。
若是真把异祖逼急了,他就玩完了。
“人的胆子天生就那么大,还能大到哪里去?”他收起笑意,安慰道,“这是本能反应,等我笑够了,自然能停止。”
“你笑什么!”异祖钻进他的身体后,似乎越来越蠢笨了。
果然如师傅所言:天地万物,唯有人为智者。
否则,神仙妖魔鬼怪皆在野林出现,为何只有人族成为了野林地上的霸主?
物竞天择,说明人族有其他部族没有的优势。尽管他现在力量薄弱,无法窥视这个秘密。但是有一天,他一定会知道为什么!
“崇拜你信仰你的那些异士,炼就异术时根本不分地点和物质。身上气息难闻者,数不尽,你以为你在野林有什么好名声啊?”
“都是野林之息,有何难闻?”异祖不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犹留自然能分辨出,森林之子和异祖的息味有何不同。
“你觉得守林神身上的神息如何?”他不得不提示。“是不是很好闻啊?
异祖反应过来,嚷道,“定是你在外玷污我的名声!”
“既然你不想玷污你的名声,那你滚出我的身体,不要打搅我休息。”
“岂有此理!吾乃异祖,入你皮囊,乃是你的福气,休要不知好歹!”
“这种福气,你还是赏给你的徒子徒孙吧,我不稀罕。”
一声叹息,异祖感慨道:“他们太过平凡,无法承受本祖的侵入。”
大概是命里带煞,心性不定,魂识不稳,才屡次让其他无皮囊的生息肆无忌惮钻进钻去。犹留为自己的命运感慨万千,却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我真是天生奇骨?”他苦笑不已,猪牛羊也不会标志自己身上的肉好吃不好吃。
“的确,你是少数能够装下我的人。”异祖坦白道,“先前,也试过几个。可惜他们的皮囊脆弱不堪,刚钻进去,就已经爆裂而亡,化为一滩烂肉骨。”
“还有其他倒霉蛋?”他这次是真的反胃了。
“后来,吾才不得已通过藤蔓传授他们异术。”
仰天长笑,他振臂喊出憋屈:“原来不过如此!连你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才能授他们异术,为你所有。说什么大话呢,自欺欺人。”
“吾授他们异术,皆是吾在地下多年所悟出的真本事,何来欺骗!”
可怜了那些忠诚的异士!
“我可不是那些驴脑袋,你是无法找到合宜皮囊,就处心积虑教他们异术。待他们的皮囊越来越耐用之后,立即占为己有。”他为自己有个好师父而骄傲。
“你的确比他们聪明。”异祖话锋一转,“你若是肯将皮囊让给吾,吾愿将所有异术都授于你一人。”
“巧了,守林神,也是如此想的。”他故意道,“守林神肯定比你厉害,就算你现在将我意识吞噬,你也无法取代我。不过你毁掉了守林神重生所用的皮囊,待他重回野林,你就是他的第一顿大餐。反正有守林神,为我报仇,你想硬来随你。你要想清楚了,再造杀孽,野林生息都赖得护你。”
“吾愿意与你定下契约,等你寿命尽时,才获此皮囊。”异祖愈发真挚,“定下契约之后,异术皆授于你,让你成为真正的一世异祖,如何?“
异祖并没有他想得那般蠢笨。
“你诡计多端,爱欺骗人,如何知道你所授的异术是真是假?”他琢磨着划算不划算。“万一,你也是在利用我的皮囊做实验,等皮囊坚固后,你再占行占用。有契约在手,我岂不是无计可施。”
“为表示诚意,吾可先传你全部异术。”异祖承诺。
脑袋里长出了无数个主意,他立即拒绝:“笑话,你的徒子徒孙折腾了上千年,就学了那点皮毛。我这一辈子短得很,不学!”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异祖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吾已与你同体,只要吾自愿,异术也可归属于你。”
原来如此!他方才想起人的皮囊和灵魂,自从出生那一刻便订立生死契约。除非人自愿,否则任何力量,都不可能随意将人的灵魂逼出体外。
至于是什么大道理,他暂时还不知道。
刚才,异祖已试过了,该是失败了,所以转了性子,哄着他。
“吹牛,谁不会啊!”他摇头道,“过不了多久,我还是守林神呢。”
一股温柔之息,在从身下缓缓升腾而上,在身躯中段汇集,最后又消散在皮囊的每一处。
这种熟悉的感觉......他终于想起了,泡热泉时,也是这般舒服。
旋即,犹留便清楚异祖所言是何意。
因为他来到了异术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