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在祭台下方的烛火已经熄灭大半,只留下了黑乎乎的小洞。
这意味着时辰到了!
犹留咀嚼着刚刚木鬼脸说过的话,却百思不得其解。
先是森林之子,后是异祖,两个他完全没有赶上见一面的大人物,皆猝不及防地和他捆绑在一起。
这是巧合吗?
如果博赫努一知道此事,大概也不会用私生子的身份囿住他了。
头顶外的木鬼脸心眼多,绝非老实人,嘴里未必有实话。
若然当真因此,火祭了他,对天下异士而言就不仅合情合理的选择了。
祭台外的黑暗越来越汹涌,已淹没了木鬼脸的小腿肚子。
萤光拼命地逃窜,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吞噬。
莫非异士在祭台附近设下了结界?
完了!犹留心里惨叫一声。
此时,就算云溪站在祭台外,也根本看不见结界里即将发生的惨案。
奈何森林之眼还微弱,无法穿破结界。
仅凭私生子的经验,他根本无法辨识自己身处何地!
但从零星的信息和直觉判断,隐约中他还是嗅出了熟悉的味道,怀疑这个祭台就设在阴城附近。
野林风大,根据自然动植物和人族活动的规律,会生出不同的味道。
这种味道能帮助野林之人,在莽莽老林中找到归家之路。
除了十字街区,阴城许多地方是私生子根本没有权利进入的禁地。
一群戴着奇形怪状的动物面具的人,举着火把从黑暗里穿了出来,顷刻就将四周的黑暗逼退在几米外。
祭台外,早就挖好的壕沟,立即露出了灰蒙蒙的真面目。
壕沟之内,堆满了木头,就像套住祭台的项圈。
五颜六色的动物面具,令人眼花缭乱。
难道野林的各个异族部落的代表都来了?他不得不怀疑。面具大都是与部落图腾和信仰有关,这些人显然不是来自一个部落。
曾听云溪说起来,巫医族嗜好带面具或在面部涂抹各种颜色,是为了与他们所信仰的真神缔结在一起,祈祷能获得真神的威力相助。
从嚣张的步伐和单薄的生息,犹留当即判断出,这群人分明是乌合之卒。
若不是藤蔓束缚了四肢,他完全可以应付。
一双双眼睛贪婪嗜血,犹如恶狼围攻一只羔羊。
这绝对不是异士的眼睛,而是欲之双目,早已被欲望啃蚀殆尽。
和先前将他从和武带走的异士根本不是一路人,行事作风有着天壤之别。
大概是惦记上了异祖的力量,皆妄想分一杯羹吧。
动物面具一拥而上,挤来挤去,最后不得不绕着祭台,像看笼子里的兔子一样打量他。
生息皆浮躁,气味复杂,可见异术功力极低,合在一起的力量,都不及先前那群哑巴中的一个。
人不自救,天也难佑!如果他想自救,真正的对手还是原来那群异士。
祭台上,他就如砧板上的活物;祭台外,那是一群恶鬼在吞咽口水。
动物面具下的嘴怼着他的脸直流口水时,另一群异士从光晕里阔步而至,冷冽的生息蛰伏,犹如冰封。
是他们!犹留认出了这些生息。
仿佛在某个时刻,他突然天赋异禀了。
所有见识过一次的生息,都将被收集在记忆里,他不假思索就可自然而然辨识确认。
这个过程,在他还没有意识到时就已完成,在他还没有想起时就已分辨出结果。
先前他并无此识别能力,难道这是二魂力量所致?
这几个异士,还是原来那几个,他们没有带面具,而是在脸上涂抹了某种图腾。
与先前不同的是,此时他们换上了白净的衣裳,在火光的照耀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站立中间的哑巴异士该是有一定地位的,手持银杖,目光清冷透人心。
其他异士围绕他伫立,眼珠子都长在祭品身上。
手持银杖者,应该就是异族的族长。
“为什么?”他大声质问。
没有人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就连四周的风贼子都不停地发出嘲笑声。
他瞥了一眼木鬼脸,那家伙贴着祭台而立,已压弯了脖子,看不见脸。
“你就是他们的族长!”他很笃定。
“为何?”族长终于开口了。
银杖银杖转身对着他,是一个很诡异的图腾,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可以像过往记忆里他见过任何动物的脸。
“无论是生息还是气息,族长之位都非你莫属。”他的确区别出了生息,但这些异士的实力不分上下,很难说谁更强大。
“生息可辨识身份?”
“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从其他人畏惧你的模样一眼就可判断出来。”他提起手指着木鬼脸,藤蔓立即收缩,几乎勒断了手腕。“诶,你能把这藤条松点吗?要是把我的四肢勒坏了,你们可别后悔!”
“有何干系!”
鱼儿上钩了!他不由窃喜,摇头鄙视道:“你真是族长吗?这个点常识都不懂!”
“愿闻其详。”
“为何要火祭?”他明知故问。
这一问让那几个异士面面相觑。
没等他们回答,他接着道:“必定是异祖留下的指示......”
“你知道多少?”族长问。
原来是一群能力超强,但是脑子比私生子还蠢笨的异士。如果火祭真是异祖留下的信息,那必然是非得如此不可的理由。
“既然是火祭,又非我不可,你们怎么能如此虐待祭品!可知差若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
“何意?”
这个族长的脑袋还不如刚才那个酒鬼。
难道是力量越强大,脑子就越腐朽?
不管如何,这是唯一的生机。犹留呼出一口气。
“你们眼里还有异祖吗?异祖出世只有一次机会,况且这天地虽大却只有一个我。若是你们火祭不当,忙中有失,损害了我的皮囊,那就等同于毁掉异祖重新出世的机会。到那时候,你们就是异族的大罪人。”他骂了个痛快,俨然是一个智者。
语气坚定无比,连他自己都怀疑这番话,究竟是胡说八道,还是脱口而出。其中差异,天壤之别。但眼下活命要紧,他已没有时间去理清分辨了。
“火祭是为了将你的灵魂献给异祖,和你的皮囊无关。”族长实话实说。
“怎么可能无关!”他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快速转动过。“如果皮囊损坏也无所谓,为什么还要给你留下非火祭不可的指示?直接把我杀了,异祖不就可以早点出来见见世面。”
这是他的猜测,也可能是来自直觉。
“你想如何?”族长果然很在意。
“血液不流通,就算火祭了,也影响结果。到时候,叫不出异祖,你们可别后悔啊。”他加重了语气。
“你想逃跑?”
“四周都是你们几个设下的结界,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族长虽还质疑,却伸出右手,轻轻一摇晃。
刹那之间,那些如蛇缠身的藤蔓,竟然从祭台上直朝地心里倒长而去。
这一幕,让犹留大开眼界,几乎惊呼出声。
原来这些藤蔓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实实的藤蔓啊!
先前,他已经体验过一魂带来的力量,但二魂力量没有彻底发挥就被遏制得动弹不得。
眼下,只有解禁身体里的力量,他才能有一线生机,否则真的变成烤肉了。
“既然要火祭了我,那是不是也该让我死个明白。”他嚷了起来,“我要是死得心不甘情不愿,鬼魂滞留,就算你们有通天的能耐也枉然。”
“能为异祖火祭,这是你上一世修来的荣耀与功德。”族长劝说。
“我呸,”他骂道,“当我三岁孩童啊,少来这些虚伪的陈词滥调。我看你们八成就是叛林军,想杀掉私生子,嫁祸参良,借此挑起博赫内乱,你们好渔翁得利。”
族长身后的几个异士立即上前,异口同声道:“休要拿那些凡夫俗子与我们相提并论。”
“知道被人羞辱的滋味了?”他至今还被叫私生子,就像罪犯的烙印永远跟随。
“你在拖延时间?”族长看出了异样,示意其他人退下。
“难道你会因为我不舍得死,而放过我?”
“区区一条性命,微不足道。”
“岂有此理!”
“野林私生子众多,只有你被异祖选中了,你应......”
没等族长说完,他立即冲到前面,夺声道:“我一点都不比你家祖宗差。”
那群乌合之卒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族长一瞪眼,其他人立即闭了嘴。
“你们祖宗给你留下什么话?”
“野林为牢,原息为钥,异祖重生,必祭博赫......”族长重复了三遍。
“博赫努一有好几个孩子,为何是我?”
族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脏东西,像是一块碎炭,往他身上一靠近,立即燃烧了起来。
“鬼火?”他在故事里听过。
“这是一块古老的老骨炭,是恶神葬林时留下骨头淬炼而得。后经异祖施了异术,留给后人,为他寻找重生的钥匙。”族长告诉他真相。“你就是那把必须火祭的钥匙。”
一阵大笑后,他严肃告知异士们:“我是人,如假包换的人。”
“你就是打开封印的那把钥匙。”
“看来你们的祖宗也不怎么厉害,否则怎么随随便便就被封印,而且还苦熬至今还不的释放。”他无法判断异祖的真正实力,但应该在这些徒子徒孙之上。
“异祖当年是分心才着了守林怪神的道。”
原来如此,看来此事,还真的与他有关。
“古老的故事,你们竟然也信以为真。我也可以说,我是守林怪神的转世人。”犹留倏然明白,能解开异祖封印的是他体内的力量,而不是他的肉体或灵魂。
“你非我异族之人,自然无法感知到异族的召唤。”说罢,那族长便领着其他人开始准备祭祀要用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