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万纪痴痴地坐在寮房中,一个时辰没有动弹。
原以为御史台将是他跃向宰辅的重要台阶,谁想到这是个巨大的粪坑,而权万纪是落坑的人。
坑上头,还有无数只手持粪叉将他按住,不让他爬上去。
原以为可以拿捏小小殿中侍御史程处默,想不到这厮是属刺猬的,扎得权万纪满手是血。
一个小小的殿中侍御史,敢逼问治书侍御史要证据,权万纪觉得脸疼。
可是,权万纪能有什么办法?
讲理讲不过程处默,不讲理也讲不过程处默,讲拳脚也讲不过程处默。
事情还是办得潦草了些,当初就应该收买了张蕴古身边的老仆,没有物证至少还有人证,张蕴古就必须死。
啧,奸臣、酷吏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容易遭到反噬。
直到午膳时间,辘辘饥肠逼得权万纪起身,行尸走骨一般向官厨走去,连平日刻意接近权万纪的李仁发都远远避开。
他现在就是神台猫屎——神憎鬼厌。
殿院那一桌,四名殿中侍御史虽然不言不语,眼角却显露出快活之意。
权万纪比韦挺还能折腾,御史们早就不堪其扰了,程处默那一怼真让他们出了气。
御史大夫韦挺连日在大理寺用膳,审理张蕴古一案的压力比想像中的大许多。
所以,权万纪支楞不起来,台院、殿院、察院就没人制衡,压力完全卸下了。
虽然秉承“食不言”的原则,四名殿中侍御史却玩起了道路侧目的把戏。
平朝:大快人心!
独孤澜:嘿嘿!
崔仁师:要不要把这讨厌鬼赶走?
程处默:你们来!
这个时候,即便是平朝也开释了心结,殿院的气氛也融洽许多。
主簿弓开道不动声色,只是今天的膳食让食手——即厨师——翻新了些花样。
就连一个馄饨,都玩出了花样,共有二十四种馅料,这有个名目叫生进二十四气馄饨。
食不知味的权万纪麻木地离开官厨,李仁发想上前接近,最终又缩了回来。
新官上任没有火,不是在御史台呆不长,就是一直低着头颅。
没几个人愿意烧冷灶,包括李仁发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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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除了用酷刑,韦挺、温彦博、王珪手段尽出,有人扮红脸,有人扮白脸。
负责记录的府、史,都抄录了厚厚一叠黄卷。
一身囚服的张蕴古变得从容,他明确告诉三司,自己与李厚德从无往来。
李厚德赴相州任上,这几年恰恰张蕴古没有回乡,一点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犯官确实误判李孝德一案,如程御史所言,有理有据,犯官绝不狡辩。”
“但是,没有做过的事,即便是上手段,犯官也不会背这口锅。”
“如权万纪一般扣帽子,犯官虽死也不服。”
当日在朝堂上,张蕴古是被“老友”背刺震惊了,智慧没有得到发挥。
冷静下来,张蕴古自然知晓,权万纪扣的屎盆子,最大的破绽是没有证据。
韦挺与温彦博、王珪相视一眼,都知道这案子没法审下去了。
严刑逼供是不可能的,莫说张蕴古真的跟李厚德没有往来,就是有往来也罪不至死。
“中书令、侍中,结案吧。”韦挺率先表明了态度。“下官以为,张蕴古判案有误,罪责难逃,贬官即可。”
温彦博点头:“便如此,本官与御史大夫联名上表。”
王珪吐了口气:“本官也联名。”
程处默那一句话说得没错,不可怒而断案。
本来就不是多大事,差点让张蕴古人头落地,何等冤枉。
王珪看了一眼韦挺:“不过,程御史指摘得对,御史台确实该改改滥用职权的毛病了。”
这次可以往大理正身上扣屎盆子,下次是不是要扣到本官身上了?
王珪虽然挺傲气的,却也不是白璧无瑕,有些点深挖下去,还是能琢磨一下的。
一点毛病不存的官员,世间几乎没有。
韦挺干笑。
真没法改,即便韦挺能不胡乱弹劾,下面的御史总要挣考课的。
御史的考课,可不就指望着搞一个大案,然后挣资历、挣考课么?
相对而言,御史台就是个清水衙门,不靠着考课加一到三季的俸禄,日子咋过?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
温彦博收拾自己的物品:“把张蕴古押回大理狱,给他犯官应有的待遇,不要太委屈人。”
“另外,就程处默说的三审断死刑,诸公好生研究一番要怎么运作。”
五审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谁会耗费那么多人力来多番复审啊。
三审最适中,但具体怎么弄,还需要再三磋商。
不可能具体操作还问程处默,宰辅们丢不下这脸面——再说,真问程处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司联名上表送到刚刚更名的两仪殿上,李世民逐字逐句审核,最终觉得无可挑剔。
隋朝时,第二大殿的名称是中华殿,这名字其实比两仪殿大气。
“朕这脾气确实暴躁了点,诸公记得时常提醒。”李世民表示认同。“中书令以为该如何安置张蕴古?”
温彦博叉手:“臣温彦博以为,从六品上门下省起居郎挺适合他的。”
李世民果断摇头:“不可!”
张蕴古最好劝谏,李世民可不想随时听他唠叨。
方向正确的废话谁不会说呀?
王珪叉手:“陛下仁德,愿意网开一面,臣王珪觉得太常寺永康令挺好的。”
从七品下永康令,守的是三原县唐朝太祖李虎的永康陵。
武德元年,李渊尊逝去的祖父李虎为景皇帝,庙号太祖。
李渊后来山陵崩,谥号是太武皇帝,庙号高祖,葬献陵。
守陵墓,对于一心向上的官员是一种煎熬,对混吃等死的官员来说,那是个宝地。
“挺好。”李世民赞了一句。
聒噪的张蕴古去了三原县,可以眼不见为净。
“三审事宜商议得如何?”天子切入下一个话题。
门下省传制进入大理狱,旨授张蕴古为永康令时,张蕴古山呼万岁。
从五品下大理正贬到从七品下,一下跌了八级,但能保住性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同时,张蕴古也深深记住程处默与权万纪。
一恩一仇,早晚要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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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唐朝圈椅如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