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常朝。
每旬三朝,逢一、五、九上朝,其中初一、十五为朔望朝,其他日子都是常朝。
程处默亦步亦趋,连弹劾也只朝官员仪容发难。
天天那么多破规矩,程处默只顾得守规矩了,哪有心思干正事?
反正程处默的功绩早就够了,只是在殿院磨时间,要不是等着结识几个人物,早换衙门呆着了。
只要程处默愿意,兵部、司农寺、工部随便混个七品官也轻而易举。
“程处默为何如此沉寂啊?”
连李世民都觉得奇怪,程处默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啊。
程处默出班举笏:“臣程处默启奏陛下,近日在御史台学规矩,没有时间与精力接触外界,自然只能沉寂了。”
平朝与独孤澜心头一震,程处默可真敢说!
崔仁师露出一丝微笑,这才是敢作敢当的殿中侍御史嘛!
“规矩?”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拉屎放屁要禀告,上官不准就拉裆里,身姿随时要挺拔,眼里不能无黄卷。”
韦挺的怒视下,程处默依旧揭了老底。
当然了,拉裆里的事不是程处默干的,是平朝那老肠胃的锅。
可是,就说是不是事实吧?
至于所谓的随时如何,连天子身边的千牛备身都做不到时刻挺立如松。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向韦挺:“想不到,韦卿的规矩比太极殿还多嘛。”
韦挺额头渗出一圈细汗,趋步出班:“臣韦挺是想让御史台收敛一下散漫之气……”
到了东宫就没发过声的太子少傅萧瑀淡淡开口:“原来本官掌管御史台时,竟如此散漫,会不会罪该万死?”
这一句话怼得韦挺哑口无言。
韦挺的话,像是在指责前任御史大夫萧瑀没管好御史台,这是官场大忌!
程咬金哈哈大笑:“老程管家奴都没那么严格,御史台这是在管人犯吧?”
老响马早就听程处默抱怨过韦挺的做派,逮着机会自然要为程处默撑腰。
韦挺的人缘本来就差,再被揪着把柄,百官顺手落井下石。
“当初本官就说过,韦挺气量狭小,不可授与重任。”
“自从韦挺履新以来,御史台还没出什么成绩,原以为是御史们无能,原来……”
“我们要不要学了去僚属面前作威作福?”
李世民觉得脸颊发烫,当初可是他一意孤行扶持韦挺上位的啊!
“韦卿不会忘了御史台原本是干嘛的吧?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部撤了!”
李世民终于怒斥了一声。
为这点事惩治韦挺是不可能的,申斥一番就够了。
当初他扶韦挺上位,本意是在拉拢长安韦氏,并不是韦挺有多过人的才华。
韦挺冷汗淋漓:“臣韦挺知错,今日便撤销这些规矩。”
对程处默,韦挺是又恨又忌惮。
这烂怂,居然敢在太极殿上肆无忌惮地告御史大夫的状,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刺头,还有程咬金当背景,一时还真没办法收拾程处默。
胸中块垒难消。
但今天压轴的不程处默,而是太子李承乾。
“孤有一建议,吏部门槛加到三尺高。”
太子这番话不亚于公开打脸。
民部尚书检校吏部尚书戴胄惊愕:“殿下何出此言?”
李承乾诧异:“戴尚书竟不知么?正月十六耗磨日,东宫行太子令,要吏部行旨授,着殿中侍御史程处默兼正六品下司经局太子文学。”
“二十三天了,吏部毫无反应,是太忙了,还是孤这个储君无权任命官员?”
“吏部门槛那么高,加到三尺不是合情合理么?”
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以锋锐的言辞向吏部挥刀,让戴胄猝不及防。
“是谁承接太子令的,站出来!”戴胄眼里闪烁着怒火。
狗胆包天了,太子令都敢卡!
吏部侍郎唐皎垂着眼皮,懒得接话。
吏部侍郎杨纂苦着脸出班举笏:“启禀殿下,此事是臣杨纂失误,竟忘了及时处理。”
他以为会是程处默着急,求到头上时可以拿捏一二,想不到急的竟是太子!
一向温和的太子,此刻竟凌厉地出手,让杨纂措手不及。
戴胄脸色铁青:“本官看你不是忘记,是全无胸怀,手上有点鸡毛大的权力,就行掸子之事!”
“吏部庙小,容不下你这大佛!且去!”
掸子谐音胆子,戴胄是骂他胆大包天,连太子令都敢上下其手。
中书令温彦博闭口不言,捞杨纂的事,可一不可再。
中书侍郎颜师古叹了一声:“杨纂的胸襟确实不宜在吏部任事,唯有才学可用,不如徙太常寺?”
左迁即贬职,右迁是升官,徙是平调。
正四品上吏部侍郎,即便是徙正四品上太常少卿,也损失了很大一部分实权啊!
黄门侍郎赵弘智当场表示反对:“颜侍郎忘了,他玩忽职守,怠慢的是太子令。”
“这样处置,太子令威严何在?”
颜师古闭口不言。
为杨纂说一声就算是尽到情谊了,犯不着把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
李承乾似笑非笑:“孤也想知道,太子令在大唐算不算废纸。”
尚书右丞宇文节出班举笏:“臣宇文节以为,当免官,以儆效尤。”
免官是可以随时再起复的,除官理论上是不再起用的——仅仅是理论上。
不尊太子令,认真追究,流放都绰绰有余。
李世民权衡了一阵,森然开口:“杨纂玩忽职守,不尊太子令,即刻免官。”
“旨授程处默一事,吏部三日内办理。”
免官都是看在杨纂说服华阴县杨氏的情分上了,真依着天子的脾气,很想一刀了事。
这个杨纂脑子好像是拿去喂狗了,一点不吸取教训,总是在涉及程处默的事情上犯蠢。
就算太子还没有明确被放权处理政务,安置一些东宫的中低级官员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程处默兼职太子文学,让李世民浮想翩翩,是不是程咬金也明确支持太子了?
李世民很矛盾,既盼着太子早点成长起来、为他分忧,又怕太子坐大、夺他权柄。
皇帝与太子之间,除了是父子、帝王与储君,还是争夺权利的对手。
还好,现在有长孙皇后劝解着,李世民还不至于过分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