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的黄浦江畔,郑怀仁的银瞳在黑暗中灼烧般疼痛。他靠在法租界公董局冰冷的石墙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十二个时辰前埋下的七道镇煞符正在皮下蠕动,每一道符文的银血都像活物般啃噬着他的血管。
“疼吗?“周墨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她靠在煤气灯柱旁,旗袍领口微敞,锁骨处的星图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着,银色纹路不断重组又破碎。当郑怀仁伸手想扶她时,才发现她的手腕轻得可怕——皮肤下的骨头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液态青铜。
远处杜公馆的废墟里,巡捕房的探照灯扫过那些蠕动的人形。每具被铜钱寄生的尸体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用残缺的手指在地上划着“九“字。郑怀仁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闪着金属光泽——最糟糕的是,他看见自己掌心渗出的不再是鲜红,而是泛着铜绿的液体...
五月四日丑时三刻,郑怀仁站在国际饭店顶楼的露台上。他死死攥着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夜风卷着黄浦江的腥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铁锈味。
“要来了...“周墨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郑怀仁心头一颤。转身时,他看见月光穿过周墨的左耳——那里已经半透明,隐约可见细小的铜钱在耳道里滚动。
天空突然裂开一道血痕。郑怀仁仰头看着那轮满月逐渐被染成暗红色,月面上的环形山扭曲成一张狞笑的人脸。那张脸...那张脸分明是傅恒年轻时的模样!发丘印在他腰间疯狂震颤,印纽螭龙不断用头撞击印身,龙角折断处渗出的金色液体顺着他的西装下摆滴落,在地面腐蚀出细小的星图。
“别看月亮!“周墨突然扑过来捂住他的眼睛。她的手掌冰凉得不似活人,掌心嵌着的摸金符正灼烧着郑怀仁的眼皮。但已经晚了——他的银瞳深处,那轮血月正在生根发芽,细密的血丝顺着视神经向大脑蔓延。
外滩方向传来江水沸腾的巨响。郑怀仁挣脱周墨的手,看见黄浦江中央浮现的漩涡中,九具青铜人俑缓缓升起。当第一具人俑胸口的“一九三七“开始融化时,他听见身后电梯传来“叮“的一声...
电梯门缓缓打开。第十具人俑静静立在轿厢里,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不断旋转的铜钱。最可怕的是,当铜钱转到“通宝“二字朝上时,郑怀仁分明听见里面传出周玉儿的声音:“快逃...他在你后面...“
慎昌里24号的废墟上,青铜鼎的虚影已经凝实如铁。郑怀仁踉跄着穿过满地碎玻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的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皮肤下凸起的铜钱纹路正向上蔓延,在腹部组成诡异的卦象。
“别过来!“周墨的声音从鼎前传来。她背对着郑怀仁,月白旗袍的下摆已经燃起银白色火焰。当转过身时,郑怀仁的呼吸为之一窒——她的左脸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流动的液态银。那些银液顺着下巴滴落,每一滴都在地面烧出深深的孔洞。
“这才是摸金一脉的宿命。“周墨笑了,嘴角裂开的瞬间,郑怀仁看见她牙齿上细密的殄文。她抬起正在融化的左手,轻轻按在青铜鼎上,“姐姐当年也是这样...“
话音未落,她的左臂突然爆裂。不是血肉横飞的那种爆裂,而是像打碎的镜子般,无数银色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场景:周玉儿在岳麓书院跃入血池、父亲在长沙盗洞里转身微笑、傅恒在长白山雪地里剜出左眼...
郑怀仁想冲过去,却被地底窜出的铜钱藤蔓缠住双脚。那些藤蔓上的倒刺扎进皮肉,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银血。最可怕的是,随着血液流失,他的记忆正在快速消退——已经想不起周玉儿眼睛的颜色,记不清父亲最后说了什么...
“看鼎里!“周墨的声音突然变成三重和声。郑怀仁抬头,看见鼎口喷出的记忆碎片中,傅恒被铁链锁住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当最后一片记忆——1928年长沙初遇的场景闪过时,锁链突然绷紧,傅恒的右眼金光大盛:“九龙渊的钥匙是...“
周墨的身体在这一刻彻底燃烧。银白色火焰中,她的骨架清晰可见——那是由无数微型青铜鼎耳拼接而成的诡异结构,每个鼎耳内壁都刻着日期和地名。当火焰顺着纹路流淌到青铜鼎上时,郑怀仁突然明白了一切...
青铜鼎在银火中缓缓开启。郑怀仁拖着半身铜化的身体向前爬行,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当他的脸贴上滚烫的鼎身时,呼出的气息在青铜上凝成冰霜——这不合常理的现象让他心头狂跳。
鼎内景象让他的银瞳几乎瞪裂。中央跳动的巨大铜钱上,幼龙的爪子被九条锁链贯穿,而锁链另一端...锁链另一端拴着的尸体正在融化重组!周玉儿的银发变成铜钱串,张德顺的皮肤长出鳞片,三叔公的骨架扭曲成青铜鼎耳的形态...
“这是轮回的祭品...“郑怀仁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发丘印自动飞入鼎中,印纽螭龙一口咬住幼龙的脖颈。幼龙惨叫时喷出的铜汁浇在他身上,每一滴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比疼痛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记忆流失。
祖父教他鉴宝时胡须颤动的样子,正在脑海中淡去;长沙血鼎边张德顺临终的嘱托,变得模糊不清;就连片刻前周墨银火焚身的场景,也在快速褪色...
“不!“他疯狂抓挠自己的脸,试图用疼痛留住记忆。指甲划过铜化的右脸时,带下一片青灰色的皮肤,下面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铜钱纹路。发丘印突然光芒大盛,印底“天官敕令“四字脱落重组,在空中凝成青铜钥匙。
当钥匙插入铜钱方孔的瞬间,郑怀仁听见无数人在自己脑海中尖叫。上海的天空如同镜面般碎裂,露出后面漆黑的虚空。真正的傅恒被锁在青铜巨棺上,棺盖七个血字触目惊心:“甲戌年,金陵劫“。最可怕的是,傅恒的嘴唇正在蠕动,而口型分明是:“你也是祭品...“
郑怀仁在国际饭店的床上惊醒。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衣,太阳穴突突直跳。窗外阳光明媚,外滩的钟声正敲响十下,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郑先生,您的早餐。“侍应生推门而入,托盘上的《申报》头版赫然是:“昨日黄浦江惊现九星连珠奇观“。日期显示:1932年5月4日。
他疯狂检查自己的身体——右眼银瞳还在,但不再疼痛;西装整洁地挂在衣架上,连褶皱都与昨日一模一样;发丘印静静躺在床头,只是印纽螭龙的左角多了一道裂痕。
当手指触到报纸时,油墨突然蠕动起来。那些铅字重新排列,组成一段话:“记忆是最后的封印。小心和平饭店的镜子。“再定睛看时,报纸又恢复了原样。
窗外突然传来骚动。郑怀仁冲到窗前,看见外滩人群如织,黄浦江平静如镜。但在银瞳的倒影里:江水下沉着无数眨动的眼睛;路人的影子全都长着龙尾;而国际饭店的玻璃幕墙上,隐约浮现着周墨的脸...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当目光扫过和平饭店时,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正站在三楼窗前。她举起左手,掌心嵌着的摸金符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虽然隔着半个外滩的距离,郑怀仁却清晰听见她的低语:
“下一个甲子,我们金陵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