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云澈在黑暗中漂浮，仿佛全身骨骼都被打碎重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人用钝器在颅内敲打。渐渐地，耳边传来竹叶摩挲的沙沙声，鼻端萦绕着泥土与草药混合的清香。
“醒了就别装死。“
苍老声音如砂纸摩擦，惊得云澈猛地睁眼。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那是个精瘦如竹的老者，皮肤呈古铜色，白发用竹枝随意挽起，身上粗布麻衣打满补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没有半点眼白，却炯炯有神。
“前...前辈...“云澈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全身肌肉像灌了铅，连抬手指都困难。
老者嗤笑一声，枯竹般的手指戳在他胸口：“心枢过载，气枢紊乱，脑枢透支。小子，你能活着算是个奇迹。“说着又戳向他丹田，“更别说还带着三个拖油瓶。“
云澈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竹屋中，凌霜、苏沐雨和赤璃并排躺在对面竹榻上，身上盖着青翠的竹叶编织的薄被。三女面色都比昏迷时好了许多，但各自带着不同症状——凌霜眉心的冰晶纹路仍未消退，苏沐雨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光，赤璃的朱砂痣则变成了暗红色。
“她们...“
“死不了。“老者转身走向门口，背影佝偻如老竹，“那剑修丫头用了燃魂禁术，药灵女娃耗尽了本源，至于那小妖女...“他突然怪笑一声，“天妖血脉倒是顽强，就是情蛊反噬有点意思。“
情蛊？云澈心头一跳，想起赤璃在他掌心留下的火焰印记。他还想追问，老者已走出竹屋，只丢下一句：“能动就出来，老夫没伺候人的习惯。“
阳光刺得云澈流泪。他扶着竹墙蹒跚而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竹屋建在悬崖边，下方是绵延无尽的竹海，碧浪翻滚直至天际。远处几座孤峰破海而出，峰顶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更奇异的是，天空中竟有两轮太阳，一大一小，分别挂在东西两侧。
“青霄与碧霄的夹缝，'两界天'。“老者坐在崖边一块青石上，正用石臼捣药，“寻常修士找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地方。“
云澈艰难地挪到老者身旁，郑重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在下玄雾宗...前玄雾宗弟子云澈。“
“玄雾宗？“老者嗤之以鼻，“清微子那伪君子倒会教徒弟。“他将石臼里的绿色药膏抹在云澈太阳穴，火辣辣的触感让云澈龇牙咧嘴，“老夫竹���，体枢一脉最后的传人。“
体枢！云澈瞪大眼睛。灵枢九脉中的体枢，主修肉身不坏？
竹翁似乎看出他所想，干笑两声：“别想太多。体枢一脉早在天脉断绝时就式微了，老夫不过是个等死的守墓人。“他指向远处竹海，“这片秘境，是初代体枢坐化之地。“
云澈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摸向怀中——玉佩还在，但表面多了几道裂纹。竹翁瞥见玉佩，黑瞳骤缩：“原来如此...灵枢引居然认主了，难怪璇玑那老神棍舍得动用星核。“
“前辈认识璇玑阁主？“
“旧相识。“竹翁含糊其辞，突然扯开云澈衣襟，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三指点在他胸口、丹田和眉心，“心枢七成，气枢五成，脑枢三成...啧啧，半吊子中的半吊子。“
云澈被戳得生疼，却不敢反抗。竹翁沉思片刻，突然一把将他推下悬崖！
“啊——！“
风声呼啸，云澈四肢乱舞。就在他即将坠入竹海时，一根青竹突然暴涨，如活物般缠住他的腰，将他甩回崖上。
“反应速度，差。“竹翁撇嘴，“肌肉强度，差。骨骼韧性，差。“每说一个“差“，就用竹杖敲打云澈不同部位，疼得他龇牙咧嘴。
“请前辈指点！“云澈忍着疼行礼。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竹翁脾气古怪但并无恶意。
竹翁黑瞳中闪过一丝满意：“还算有点悟性。“他转身走向竹屋后方，“跟上来。“
竹林深处有眼清泉，水面飘着淡蓝色雾气。泉边立着九尊形态各异的石像，或蹲或立，摆出不同姿势。每尊石像表面都刻满细小符文，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体枢九式，打基础用的。“竹翁指向第一尊石像，“三天内学会第一式，否则滚蛋。“
云澈仔细端详石像——那是个半蹲姿势，双手交叉于胸前，右腿微曲，左腿向后伸展。看似简单，但石像表面的符文暗示着复杂的灵力运行路线。
“前辈，这...“
“闭嘴，看！“竹翁突然摆出与石像完全一致的姿势。刹那间，老者干瘦的身躯如充气般膨胀，肌肉线条在麻衣下清晰可见。更惊人的是，他皮肤表面浮现出与石像相同的符文，闪烁着青铜光泽。
云澈试着模仿，却怎么也找不准角度。竹翁不耐烦地纠正了几次，最后骂咧咧地走了，只丢下一句：“晚饭前学不会，就别吃饭！“
日头西斜时，云澈已摔得浑身青紫。那姿势看似简单，实则要求每一寸肌肉、每一缕灵力都精确到位。有几次他差点成功，却总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气枢与肌肉的配合不对。“
清冷声音从背后传来。云澈回头，见凌霜倚竹而立，脸色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她白衣染血，却掩不住那股出尘气质。
“凌仙子！你醒了？“云澈惊喜道，“苏师妹和赤璃姑娘怎么样？“
凌霜微微颔首：“苏姑娘在煎药，赤璃...“她嘴角抽了抽，“在调戏竹翁。“
云澈差点笑出声，很难想象赤璃调戏那位脾气火爆的老者是什么画面。凌霜走到石像前，仔细端详：“这是体修功法，但需要灵力配合。“她突然伸手按住云澈后背，“放松，我引导你感受灵力走向。“
冰凉灵力涌入经脉，云澈打了个寒战。凌霜的灵力如丝如缕，精准勾勒出正确的运行路线。奇妙的是，两人灵力接触的瞬间，那种四灵共鸣的微妙感应又出现了。
“就是现在！“凌霜轻喝。
云澈福至心灵，摆出石像姿势。这次，他清晰感觉到灵力沿着特定路线流遍全身，最后汇聚在双足涌泉穴和双手劳宫穴。四个穴位同时发热，某种厚重的力量从大地传入体内。
“咔咔“声响起，云澈皮肤表面浮现出淡青色纹路，虽然远不如竹翁的清晰，但确确实实是体枢符文！
“成功了！“他惊喜大叫，却因分心导致符文消散，扑通摔了个狗啃泥。
凌霜嘴角微扬，这是云澈第一次看到她近似微笑的表情：“勉强及格。“
晚饭是竹笋炖蘑菇，配着某种蓝色叶子的苦茶。竹屋前的空地上，竹翁、云澈和苏醒的三女围坐一圈。赤璃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正用红绫卷着竹筒当酒杯；苏沐雨忙着给大家盛汤，手腕上的青痕显示她仍未完全恢复；凌霜坐得笔直，小口啜饮苦茶，眉头都没皱一下。
“说说吧，你们怎么惹上清微子的？“竹翁啃着竹笋，含糊不清地问。
云澈简要讲述了事情经过。当提到灵枢体系和天脉重连时，竹翁的黑瞳明显收缩了一下。
“璇玑老儿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他嘟囔着，突然盯住云澈，“小子，你知道为什么清微子对你穷追不舍吗？“
云澈摇头。
“因为灵枢引。“竹翁指向他胸前的玉佩，“这玩意不仅是钥匙，还是容器。历代灵枢修士的感悟都藏在里面。清微子想借它突破元婴，晋入化神。“
赤璃晃着“竹杯“，突然插话：“老头儿，你既然是体枢一脉，干嘛躲在这儿？“
竹翁脸色一沉：“小妖女懂什么！“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恐怖的伤疤——那是个贯穿伤，边缘泛着诡异的紫色，“三十年前，上界巡查使发现我在研究天脉重连，赏了道'灭神指'。要不是躲进这两界天，早灰飞烟灭了。“
灭神指三个字让凌霜身体一震。云澈注意到她指尖捏碎了竹杯，苦茶洒了一身。
“凌霄剑宗的丫头知道厉害。“竹翁冷笑，“现任宗主冷无痕最拿手的'冰魄指'，就是灭神指的简化版。“
凌霜声音冷得像冰：“冷宗主...与上界有关系？“
“何止有关系。“竹翁语出惊人，“他就是上界安插在青霄天域的三条走狗之一！清微子、冷无痕、药王谷那个老不死的，分别监视剑修、法修和药修动向。“
苏沐雨手中的汤勺掉进锅里：“药王谷主也...“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三千年来无人能突破渡劫期？“竹翁冷笑，“三条老狗专杀有潜力的后辈，美其名曰'控制修士数量，维持天地平衡'。“
云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果竹翁所言非虚，那么九霄灵界的修行之路被断，根本是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夜深人静时，云澈独自在泉边练习体枢第一式。月光如水，将石像照得幽幽发亮。他已经能勉强维持符文十息不散，但距离竹翁的程度还差得远。
“不睡觉想猝死吗？“
竹翁的声音突然响起。老人如鬼魅般出现在泉边，手里拎着个竹筒酒壶。
“前辈...“云澈收势行礼。
竹翁灌了口酒，突然道：“知道为什么体枢重要吗？“不等回答，他自顾自说，“心枢掌情，易入魔；气枢御灵，易爆体；脑枢主智，易癫狂。唯有体枢稳固，方能承载其他灵枢之力。“
他一把扯开云澈上衣，手指在胸口、丹田、眉心各点一下：“你已开三枢，却不成体系。长此以往，必死无疑。“
云澈心头一凛：“请前辈教我！“
“教你？“竹翁醉醺醺地笑了，“老夫寿元将尽，没空从头教徒弟。“他猛地将酒泼在云澈脸上，“但可以送你场造化！“
酒液入眼，火辣辣的疼。云澈刚要擦拭，竹翁已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剧痛中，一股浑厚如大地的灵力灌顶而入，粗暴地冲开他全身经脉。
“体枢九式，看好了！“
竹翁身影如鬼魅般闪动，瞬间摆出九个姿势。每个姿势都引发天地共鸣，泉边九尊石像同时发光，投射出立体符文将云澈包裹。他感到丹田处形成第三个灵力漩涡，与心枢、气枢构成三角平衡。
“体枢，开！“
竹翁最后一掌拍在云澈后背。云澈喷出一口鲜血，但皮肤表面青铜符文清晰浮现，不再消散。更神奇的是，先前透支的心枢、紊乱的气枢和受损的脑枢，竟在体枢调和下逐渐稳定下来。
“前辈你...“云澈转身，惊骇地发现竹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皮肤迅速干瘪下去。
“三十年前就该死了，苟活至今...“竹翁瘫坐在泉边，气息微弱，“总算...没让体枢一脉绝后...“
云澈跪地叩首：“弟子云澈，拜见师尊！“
竹翁摆摆手：“别整这些虚的...听好了...“他艰难地掏出一块竹牌，“去碧霄天域...找'青帝谷'...那里有...缘枢...“
话未说完，老人身体突然僵直，皮肤迅速木质化，最终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竹雕。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送别这位最后的体枢传人。
“竹翁前辈！“云澈悲呼。
脚步声传来，三女匆匆赶到。看到泉边景象，都明白发生了什么。苏沐雨含泪为竹雕整理衣冠；凌霜郑重地行了剑修大礼；就连赤璃也收起媚态，恭敬地三鞠躬。
月光下，云澈发现自己的玉佩有了变化——背面纹路中，代表“体枢“的光点完全亮起，而“缘枢“的光点也开始若隐若现。
次日清晨，四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竹翁的竹雕已与泉边九尊石像并立，仿佛一直在那里。云澈最后环顾这片秘境，将每一寸景色刻入脑海。
“接下来去哪？“苏沐雨轻声问。
“碧霄天域，青帝谷。“云澈握紧竹牌，“竹翁前辈说那里有缘枢线索。“
凌霜突然按住剑柄：“有人来了。“
竹海无风自动，远处传来奇特的“沙沙“声，像是无数昆虫在爬行。赤璃朱砂痣骤然发亮：“不好，是噬灵虫！上界巡查使的招牌手段！“
四人背靠背站定，灵力自发共鸣。云澈体表浮现青铜符文，凌霜长剑出鞘三寸，赤璃红绫环绕，苏沐雨银针在手。
竹海尽头，一个紫袍人踏空而来。他戴着银色面具，手中把玩着两颗黑玉球，每转一圈，就有更多噬灵虫从袖中涌出。
“找到你们了。“紫袍人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灵枢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