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本镇每六十年举行一次游龙庙会,迎接龙王显现,这一习俗经久不衰。在此期间,洞庭君会降下神迹,镇上多有宝物化生,灵气浓郁异常,吸引各方修士涌入寻求机缘。”
“此事知行虽未亲身经历,但据历代县志记载,每当此时风云际会,总难免多生事端祸患,镇上治安亦会出现疏漏。”
“对此我等无可奈何,只因龙王庙后堂存有祖训石碑,明载:‘凡镇上游龙带起清气,镇上乡民有德者居之;外来修士有能者得之,任何人不得强加阻挠。’”
“作为后辈,我等自然不可违背祖训。所以为了量度规矩,每逢庙会,朝廷便会下诏派遣了能人前来驻守,主持大局维系平稳。”
“而今日,在下与这三位儒家仙师,正是本次官家钦点的洞庭驻守。”
“知行自幼长于本镇,熟读诗书,自当为乡梓尽些绵薄之力。值此庙会期间,还望诸位同乡也能够多加配合,知行在此先行拜谢。”
孟知行拱手作揖,仪态不卑不亢。
他与夏祈的年龄相当,今年恰逢舞象之年,十八之余。
因为孟家本就是镇上乡绅大族,所以他自幼便受家中长辈兄长的言传身教,学赋过人,品性温良,在镇上也颇有才名。
不过有一点不好的就是,他比较怕生,自幼被身边小孩笑话称作胆小鬼。这种性格跟着他,一直到了后来长大,去往上京求学之后也依旧没有改变,反而是到了陌生地方,更觉惶恐不安。
然而如今,看着今日立于庙里神像之下,那位面对着众人终于不再面露胆怯,反而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的状元郎。夏祈站在人群里,心中有一股恍如隔年的错愕感,油然而生。
想来当初那个一直喜欢躲在他身后,不敢跟其他同窗交流,只愿把自己关在学生舍房里的胆怯少年,或许真的已经在琼林宴上一醉乘云驾鹤去,换来了人间得意马蹄疾。
思及至此,夏祈坦然一笑。
“呵呵,孟世侄此言见外了。”
宋家的宋哲老爷子说话了,他身着一袭青绿色的华贵衣袍,伛偻腰背,手上总爱提溜着一只竹编鸟笼,里面是一只小黄雀,见了谁都会叽喳几声。
“游龙庙会自古便是我洞庭镇上的大事,有用得上我宋家的地方尽管开口,老朽自当在所不辞。”
见状,旁边的林家家主,林天行也跟着拱手表态,笑道:“没错,我们林家亦是如此。若是庙会之间的筹备遇到了什么问题,孟世侄可千万不要客气。”
殿中众人,跟着一道点头附和。
然而,紧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关于庙会的一切布置事宜,不知孟世侄有何想法?”
林天行长着一张国字脸,髯须满面,平时里无风自动。他左手虎口捏着下巴,两眼幽幽地看向这位状元郎。
孟家的孟交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老神在在的,一听便知晓了这两家翘起的尾巴在想些什么,只是他如今懒得去计较那些。他看向自己的孙子,微微摇了摇头。
孟知行得了授意,心中了然,这才淡淡说道,“晚辈尚且年幼,不识个中细节,怕耽误了大事。此间事宜,还是要仰仗于庙中太公,与诸位长辈多多费心。晚辈附耳听从便是。”
闻言,林天行与宋哲老爷子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理当如此。”
此间事了,孟知行负手身后,对着众人大声宣布,“各位乡亲,此处乃是洞庭君歇息之地。诸位若不嫌弃,家中已经备好酒席,还请移步寒舍,大家坐下来,再行商议其中细节如何?”
不少人等这一句等了好久,当即拱手祝贺道谢,满堂欢声笑语。
“哈哈,孟公子所言极是。”
“俺们一定到场。”
孟知行笑着又望向庙外。此时外面也聚集了不少外乡修士,只是碍于规矩,暂且不得入庙。
“还有外面的仙师朋友们,如若不弃,自可一同前往,饮杯水酒。孟家上下,扫地欢迎。”
……
孟家的宅子府邸都在清光街上,跟凝光街隔开了不少距离。这边多是有钱人家住的地方,镇上的三姓乡绅族人都在这边聚拢。
正午时分,孟家后院里,仆人上下忙活得热火朝天。
宴席上,孟家把镇上的各种美味佳肴,珍藏美酒都搬了过来。除了凝碧街上的一些特色铺子,孟家还请来了潜景街那边岳阳酒楼的大厨过来,酒楼里的各式名菜挤满桌面,五味俱全,脍炙人口。
夏祈被宁东辰拉到了一处角落里坐下,那厮的五脏庙从昨晚得知要办宴席开始,就在惦记着这一顿,他今天还特地空了肚子过来吃的。
后面过来凑桌的,还有一位宫装新妇人,及其身边的两位随从丫鬟。
新妇锦衣玉秀,雍容华贵,气度非凡,看着不像镇上的哪家刚过门的年轻夫人,应该也是从外乡过来的仙家修士。
但是不知为何,自她坐下之后,其他想要前来拼桌的修士乡亲们们,就都下意识地避开他们这桌了。
宁东辰简直饿鬼投胎,全然没有在意这些。而夏祈只当是对方有些讲究,不爱与人打交道,也只在开始的时候礼节性地点点头,旋即便低下眼眸不再去看了。
萍水相逢,非礼勿视。
等得酒菜上齐,夏祈今天念了一朝曹夫子写的敬神帖,出门时吃的煎饼也早已饿得肚皮打鼓了。当下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提起筷箸就开始吃菜。
宴席间,主桌那边,孟知行站起身,从容地向大家依次介绍了那三位从上京跟随而来的儒家修士。
中年男人是出身上京学宫中早年成名的大儒,名为岳隐。因常年带着学生周游列国,故而不在学宫任课,夏祈此前不曾见过。听说此行乃是受梁国王朝所托,特意前来助阵的。
至于身边随行的儒生二人,于堂镜,安子明,则为岳隐门下的学生。
听完这些名堂,夏祈顿时心中有了计较。原来刚才不在庙中多说,是为了到家中宴请所有修士豪杰时,再来敲山震虎。
这孟知行看起来确实跟以前那个畏头畏尾的胆小鬼不一样了。就是不知这些心术,是他家里的那个老爷子教导?抑或是他的那个镇国公老丈人相授的。
但就目前看来,效果还是见微知著的。
夏祈一眼望过去,果然瞧见了不少修士在听到来人竟是学宫的那位幽篁先生后,原本还挺倨傲的神色都敬畏收敛了些许。还有零散的外来儒生直接自报师门,起身上前敬一杯水酒,行一番弟子之礼。
连带着宋林两家的家主,也都稍稍变了颜色,脸上笑容更加亲和了。
当然,也有些艺高胆大的面露不屑,或者卧虎藏龙的对此依旧无动于衷,至少夏祈发现自己桌上的夫人便是如此,依旧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但总的来说,这场宴会,还算是宾主尽欢。
“夫人,我怎么总感觉,这个小说家少年,好像能看得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