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
在了解了众多新的“基础知识”后，顾东显得有些神魂颠倒的，本来李秋雁想让他回去后用新学到的种种技巧重新演绎小半篇华丽圆舞曲，没想到顾东在听到这项作业后，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当场便拒绝了，并请求从简单一点的作业开始。
最后，令人意外的是，顾东也选择了「a小调圆舞曲-B.150」（遗作）当作第一节课的作业，或许回到刚学习钢琴的阶段的记忆中，才能让他静下心来把所有的知识一一转变为自身的能力。
这位倔强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进行相对保守的尝试，把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先做好，这或许也是一种成长吧。
李秋雁也没有一定要让他从华丽圆舞曲开始练习的想法，毕竟从观众视角上来看，华丽圆舞曲或许只是一首非常流畅、简单的曲目，但其中要运用到的技巧数不胜数。
有很多类似的“基础知识”隐藏在看似普通的乐句中，即使是李秋雁，也没办法一次性全部讲完，而是要在每次旁观顾东演奏的途中，才能一一地分辨、指出。
这件事可能会与很多人以为的不太一样，即使是最专业的老师和教授，也不可能从远程的录音中听出演奏者到底有哪些不足之处。
或者说，可以听出乐曲中有不足，但无法分辨出到底是演奏者缺乏了哪种能力造成了这种不足。
而对于一位已经拥有自己的演奏习惯了的学生，要把他的基础重新一一梳理清楚，是一件非常困难而漫长的事情。
即使顾东特别努力，要将「降A大调华丽圆舞曲-Op.34-No.1」这样的作品完成梳理，估计用时也不会少于半个学期。
总之，钢琴老师这个角色靠谱与否，对于学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是每一位老师都能分辨出学生们的弱项，这在需要言传身教才能将相应的教学思想传达下去的钢琴界，是一个十分无奈的事情。
毕竟，一个靠谱的老师，可能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带出几位靠谱的学生，而这些学生也不一定会将相应的思想传达下去，这样缓慢的开枝散叶，对于音乐从业者逐渐庞大起来的华国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想到这里，李秋雁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是一位极其严苛的老师，但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父亲的严苛，自己才拥有了这样的演奏天赋。
李秋雁对此的心情总是十分复杂，在父亲失踪后，他总是觉得自己或许算不上父亲最好的学生，也曾产生过埋怨，但最终他还是发现，自己与父亲大概十分相像。
而这种复杂的心理，或许与他先前的手部感觉缺失症状密切相关……
他下意识地合起手掌搓动了一下，那令人安心的摩擦触感让他感受到一阵极其舒适的平静。
其实在给学生教课的过程中，李秋雁也对应着探索着自己如今的能力范围，可能是在类似的教学场景下，从前的练习记忆复苏得更快一些，总之在经过这两天的训练、备课和教导后，他已经对照着摸索出了结果：
和手部感觉产生缺失之前的实力水平近乎相当。
也就是说，一位少年赛冠军的水平。
幸运的是，那些铭刻在身体、情感和记忆中的演奏能力并没有离他远去，或许之前只是被一层隔膜阻挡了他与钢琴之间互相感知的联系，而那层隔膜，如今已经在那位少女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接触交流下，被扎了个对穿。
他很确定就是那位少女给他带来的这一切，所以他也会万分珍惜。
只不过，少年赛冠军的水平，对于此刻已经属于青年组的他来说，也不算是完全能够驾驭各种比赛的程度。
毕竟十六岁以上的演奏者们身体的机能都会随着青春期发育得到一个极大的飞跃，在这期间，很多以前在少年赛中无法驾驭的曲谱，都会变得轻松许多。
因此，如何让自己的演奏习惯跟上身体的变化，或许便是接下来他要面对青年赛之前需要考虑的事情。
然而手指之间依旧有些模模糊糊的阻滞感，虽然不影响当下的演奏，但或许会影响再度精进实力，关于这一点，他打算找个时间再去看一次医生。
也不知道这一次医生会给出什么样的结果……
李秋雁摇了摇头，从琴凳上站起身，合上了键盖。
“李老师，思考完啦？”
少女好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李秋雁一惊，连忙转身看向那依旧捧着脸盯着自己的胡新亭，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小声说道：
“没有，就是在放空大脑……”
“真的吗？你看起来很认真哦。”胡新亭眨了眨眼，故意抱起双臂紧锁眉头，非常形象地模仿了一遍李秋雁刚才的动作，随即展颜笑道：
“看，是不是很严肃？”
“……”
李秋雁愣愣地张了张嘴，顿时涌起了崩溃捂脸的冲动，这位少女实在是太过古灵精怪，每次都让他招架得一败涂地。
见自己又一次取得了胜利，少女嘿嘿一笑，也不再去逗弄他，反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潇洒地在手心平转了两圈，轻拍在桌上，充满神秘感地说道：
“李老师，我在游鱼上发布了上工打卡哦，快帮我点赞一下最近的动态！”
“哦，哦……这也没必要打卡吧……”
李秋雁回过神来，小声嘀咕了一句，一头雾水地拿起手机，刚点开游鱼，一条提示便弹了出来：
「好友“大红狐狐”在游鱼圈提到了你！」
“咦？”
他好奇地点进提示，手机界面立即跳转至游鱼圈的好友动态页面，在加载了片刻后，胡新亭的动态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红狐狐：第一天教小提琴好激动(｀ω´)打卡打卡打卡……看，这就是我们琴行超帅的李老师啦♪(´▽｀)偷偷让他出个镜哦（嘘）！」
在文段的下方，还有一段视频，李秋雁下意识地点开视频，没想到一进去便看见少女可爱的脸蛋凑在镜头前，竖着个剪刀手，正灵动地眨着眼睛。
“哎呀……”
李秋雁心跳一滞，瞬间便感觉有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操纵着自己的手指按下了点赞转发收藏一条龙，自己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同样的动态便出现在了他沉寂已久的游鱼圈里。
“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抬头看了一眼脸蛋红扑扑的少女，有些胆寒地坐回了琴凳上。
又被狐狸控制了，令人害怕。
正当他准备开始思考评论些什么的时候，视频里的胡新亭却已经把镜头对准了三角钢琴。
李秋雁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录像开始的时刻正是自己准备为顾东示范华丽圆舞曲的时刻。
无比动听的旋律从视频中传出，他怔了怔，随即缓缓露出一丝微笑。
或许更幸运的是，这一切都有她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