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一手刷着手机，一手插兜，在傍晚的街道上缓缓前行着。
他的游鱼号里有两个置顶群，一个是「高山流水编辑部」，另一个也是「高山流水编辑部」。
不，仔细一看，另一个实际上是「高山流水编辑部——匿名八卦群」。
小高一开始不懂为啥同一拨人要开两个群，但当他听说那些领导都不在里面，并且群聊设置了全体匿名后，他便非常果断地加了群。
开玩笑，这种社畜加油站，不加还是人吗？
而此刻的匿名八卦群已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很明显在小高开始水群之前就已经热聊了许久了，他不由得好奇地往上翻了翻，打算加入当前的话题。
「盖聂：学生们又要开始活动了，唉，要是他们能一直放寒假就好了。」
「秦始皇：业绩不要了？要我说他们就应该一天也不歇狠狠地参加比赛。」
「商鞅：始皇帝圣明，臣这就分身五个各去东南西北中州打探比赛进程。」
「秦始皇：善。」
「陈胜：暴君，天下苦秦久矣！我要解放高山流水编辑部！枪在手，跟我走！」
小高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家伙，不要那么真情实感地代入匿名的代号啊！
他摇了摇头，刚想退出这毫无营养的话题，忽然一条新的讯息弹了出来。
「苏秦：嗨嗨嗨，我刚从秋月总编那里出来，猜猜看我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秋月总编？小高微微好奇了起来，听说《高山流水》的总编对音乐表达很是热爱，经常会去听各种音乐会，不过他身为实习生，还没机会能见到呢。
「白起：这个点还去找总编偷偷内卷是吧？杀了！」
「苏秦：不是，是总编大人对一众周刊的风评有些不满，所以找了我们营销部去开小会。」
「秦始皇：你一个营销部的怎么混进我们编辑部的群来了？朕的帝国已经被渗透得像筛子一样了吗？」
「白起：杀杀杀！」
「苏秦：……扯远了，我是想问有人在南州吗？秋月总编她昨天从音大教授那里听说，叶木桃要参加南州的中学之间的文艺汇演。」
叶木桃？
小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知道叶木桃是上一届的南州钢琴少年赛冠军，一般来说，这种水平的演奏者不会参加这种档次较低的演出活动的；更何况，普通中学里，本来就没有人可以比得上音大附中学生的水平。
他看了一眼在因为在非工作时间聊正事而陷入冷场的群聊，想了想，从兜里抽出手开始打字。
「高渐离：音大附中的学生怎么会突然参加文艺汇演？这不一直是普通中学之间的非专业表演吗？」
「苏秦：倒也不一定，普通中学里还是有一些能考到钢琴十级的孩子的，不过比起这些专业演奏者还是差点感觉，兴许他是过去“支教”了。」
「商鞅：行，那我准备去追踪报道了。」
「秦始皇：善。」
没有理会这些气氛组，小高思索片刻，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担忧。
「高渐离：话说，如果叶木桃对上李秋雁的话，谁的胜算更高一点？」
「秦始皇：又开始电子斗蛐蛐了吗？朕喜欢。」
「荆轲：高兄，你还是对你的白月光念念不忘吗？可恶，你这家伙……」
「苏秦：不好说吧，毕竟李秋雁的时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现在的竞技氛围要比之前更浓厚一些，按照李秋雁的演奏偏好来说，竞技性是不如叶木桃的……而且离开赛场这么多年，他水平下降是必然的事情，我觉得如果对上的话，李秋雁基本没胜算。」
「太子丹：李秋雁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呢，和我一样……」
「荆轲：确实，即使之前李秋雁在赛场上的表现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也不觉得阔别钢琴界这么多年之后他还能正常地演奏。」
「苏秦：而且之前有个说法是他退出钢琴界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不能再弹琴了……不过，虽然之前新闻界闹得轰轰烈烈，但终究没有人实锤过，也不知道他如今到底还能不能弹琴。」
「高渐离：好吧，你们说得也有道理。」
「苏秦：如今论知名度，叶木桃在中学生之中肯定是更受欢迎的，毕竟李秋雁出道太早，除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哪还有人会记得呢……」
小高关掉屏幕，叹了口气，将双手插在兜里，继续向前走去。
在这群家伙的打击下，他才生起没多久的喜悦之情便开始逐渐冷却，一个冰冷的事实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令他不由自主地忧虑起来。
是啊，李秋雁已经那么久没有走进赛场了，就算他此刻复出，还能有以前的那种辉煌吗？
小高的脚步顿了顿，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丝惘然。
他自然是渴望着看到世人重新想起李秋雁的名字的，只是，如果李秋雁的演奏已经不复往日，世人大概并不会怜爱往日演奏厅那少年身上已经逝去的金黄色彩。
一阵寒风吹过，倒灌进小高的领口，他浑身一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嘀嗒。
一滴雨落在他的身上，他仰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这个时节的雨总是会在傍晚的时候落下，白日的短暂温暖无法在人的身上留下记忆，就像在漫长的严冬等待新春，回想起来只有并不鲜明的寻常期望。
时节上的春天是快来了，可春天的记忆何时才能复苏呢？
小高不自觉喟叹了一声。
其实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是想选音乐相关的专业的。
可惜他虽然能体会到李秋雁手中每一粒音符的美妙之处，自己却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他的手太过笨拙，唱歌也是五音不全，更别提他甚至会在面对观众的时候手脚发麻大脑空白。
人在做与未来相关的重大选择时，总是下意识地忽略自己的喜好，先考虑未来，可是先考虑未来，未来也不会在一瞬间出现在眼前，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现在，而后在某一个时刻，未来忽然就变得一眼看不到头了。
总之，最后他开始学习新闻学、传播学、广告学、媒介、摄影、营销、社会心理学……在大学期间经历过的几十门课程里，没有一项，是和音乐相关的课程。
现在想想，倘若当初硬着头皮选了自己喜爱的专业，是否会过得不太一样呢？
他无从知晓。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
小高下意识地摸了摸一直别在领口的派克宝珠笔，长久以来的苦闷心情，不知为何，今日竟变得有些生疏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时至今日他终于发现了这项事业的意义，或许是因为他在进入少年时期的回忆时自己也会少点暮气，又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雨比前一天来得更晚一点，以至于让他有了一种春天即将来临的错觉。
他还是无从知晓。
小高捂住了发凉的脖颈，忽然，一抹红色缓缓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怔了怔，随即意识到这抹红色来自于李秋雁身上环绕着的围巾。
他不由得无奈地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地忧心了这么多，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啊！
那可是李秋雁啊！
在那些少年赛中，每次都有非常强大的参赛者，小高每次都为李秋雁提心吊胆，可每次都是李秋雁以当之无愧的姿态赢得冠军。
如今，也径须去相信就好了。
他晃了晃脑袋，甩开心里残留的忧愁，看向出现在面前的便利店，走到这里，差不多就到公交站台了。
车还没来。
小高一边低头从口袋中提前掏出公交卡，一边放缓脚步向前走去。
忽然，一抹似曾相识的红色出现在他的跟前，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恍惚中似乎看见一只暗中观察的机敏红狐正倚靠在便利店的拐角处。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哦不对，是那位戴着红色围巾的少女。
见小高抬头，少女满脸严肃，颇具威势地开口问道：
“你都和我家秋雁聊了什么事情？花了这么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