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蹦迪这种事对我一个未成年来说，有点太早了吧？”
说这话的少年满脸兴奋地坐在酒吧的卡座里，左摇右晃地看着舞池中七彩的灯光，眼中充满了好奇。
“想多了，等会开场就让你出去了……我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老师戴着墨镜，将手中装着牛奶的酒杯递给了少年。在少年疑惑的表情中，他等待了片刻，随后扶了扶自己的墨镜，伸手指向那刚从后台出来、缓缓走向舞池角落的酒吧钢琴的身影，问道：
“你看看，你认识他吗？”
“我怎么会认识酒吧里的人……”
少年嘟囔着，辨认了片刻那道身影的样貌，突然松开酒杯，睁大眼睛站起身，震惊地叫道：
“李秋雁！”
“对，是你曾经的偶像，第一次参加南州少年钢琴赛便赢得冠军的李秋雁。在他活跃的那几年里，把南州大大小小的少年赛事都打了个遍，如果不是因为年龄不够无法参赛，他兴许能直接越级在青年赛甚至全国联赛中拔得头筹……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华国的新一代能够在他的带领下重新屹立于世界之巅。”
老师远远地看着李秋雁整理琴凳琴盖的动作，带着略微的怀念语气回忆了一会儿李秋雁的事迹，随即他拍了拍少年的肩，顺势把少年按回了座位上。
“可惜自从几年前那次失利之后，他似乎突然失去了弹钢琴的能力，后面他果然没有再赢下哪怕一场比赛，甚至连南州音乐大学的附属高中都没有考上，只去了一所普通高中。”
“我，我听说他是因为状态不好……”少年的身体绷直，微微涨红了脸，似乎是想试图为曾经的偶像辩解，但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已经被老师打断。
“不，他已经废了。”
老师捧起自己的酒杯，啜饮了一口里面的鸡尾酒，说道：
“他的手……算了，你自己听吧。”
少年怔了怔，从老师的语气中，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东西，表情也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说话间，李秋雁已经坐在琴凳上掀起了键盖，角落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缓缓将手搭在琴键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径直向下一按。
铛铛铛！
节奏极快的三连音伴随着势大力沉的低音和弦瞬间引爆了整个夜场，少年却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捂住耳朵睁大了眼。
嘈杂！他第一次听见这堪称嘈杂的音符！分不清乐句的重点，仿佛就是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力气全部施加在琴键上，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宣泄！
在这样的琴声中，少年一时间竟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开始嗡鸣了起来，他错愕地张了张嘴，视线穿越一哄而上涌入舞池的人群死死地锁在李秋雁身上。
那双不停起落的手仿佛在他的心里狠狠地砸开了一个口子，让他感觉心中无端涌起一股刺痛的热流，甚至愈演愈烈。
不敢置信、震惊、愤怒、屈辱等情绪交杂在少年脑海里，他忍不住大声喊道：
“他凭什么这样弹钢琴？！触键呢？乐句流动性呢？声部呢？和钢琴的对话呢？这算什么，人力电子琴吗？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音色，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夜场中回荡的混响和人群的喧闹将钢琴声糊成一片，少年脸上泛起一丝折磨的表情，捂着耳朵痛苦地继续说道：
“这又算什么，舞曲？流行乐？他不要自己的耳朵了吗？在这种环境下，他绝对不可能继续保持对音符的敏锐感官的啊！他这是在糟蹋自己的天赋，是在亵渎自己的音乐啊！”
“放克？摇滚？迪斯科？你懂的，放纵行乐……”
老师脸上挂着强烈的哂笑，语气中带着一点不清不楚的轻蔑，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年便腾的一下站起，眼眶通红地喃喃道：
“我要找他挑战……”
“什么？”
夜场的喧闹让老师一时半会没听清少年的低语，他眉头微皱，正要再度询问，便看见少年倏地抬起手拍向桌面。
砰！
桌子在震响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少年咬牙切齿地收回颤抖的手，当即迈开脚步，大声喊道：
“我说，我要找他挑战！”
“等等！”老师飞快地伸手拉住了他，在他愤怒不解的眼神中，老师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你现在去挑战李秋雁，他根本就不会在乎，这里鱼龙混杂，谁知道他的身份？等开学之后过几个星期，南州各个中学之间会有文艺汇演，届时你再去挑战他。
“只有身为青年组被少年组击败的痛苦才能让李秋雁知耻而后勇，不再这样堕落下去。放心吧，你是去年的少年组冠军，是让他回顾起昔日梦想的最佳人选。”
少年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他握着拳头沉默了片刻，表情从犹豫缓缓变为坚定，最后充满信心地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在所有人面前正面击败他的。”
“好，那你回去吧。”
老师松开少年的手，微笑地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一口气喝完了杯中剩余的鸡尾酒。
“李秋雁……”
他将酒杯拍在桌上，看着舞池角落那个阴郁的背影，扶了扶墨镜，不带感情地笑了一声，低声自语道：
“也不知道你最后，能有几分你父亲的实力……”
……
……
“阿雁啊，过几天你就要开学了吧？”
两个小时的半场结束之后，钢琴舞曲换成了电子乐，李秋雁也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从夜场的负责人海老板手里接过了一百块钱。
“……是的。”
听到海老板的话，李秋雁将钱收起，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开学后不像假期期间，对于我们这种成人场所，规章制度和审查都会更加严格一些。因此即使我很想再继续雇佣你，也没办法承担停业整顿的风险。更何况，如果你在这里打工的事情传到学校里，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海老板很敞亮地拍了拍李秋雁的肩膀，想了想，又给他递了一百块钱，说道：
“阿雁，这是海叔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听说你现在也已经高二了，有时间的话，还是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吧，不要总是在外面混社会，也不要浪费心思在这些兴趣爱好上了。”
“兴趣爱好……”
李秋雁浑身一僵，只感觉一股热血瞬间涌上脑门。他呆立了一会儿，忍着心中的难堪接过海老板手中的钱币，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却还是没有解释，而是选择转身离开。
“希望下次假期我们还有机会合作啊，阿雁！”
海老板处事老道的招呼声从身后传来，李秋雁的脚步顿了顿，沉默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走出了夜场。
呼……
寒假末期的冷风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颤抖的流凌。
“钱啊……”
冬季的雨在喟叹声中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身上。
李秋雁没有戴手套，任由刺骨的寒风掠过他修长的双手。他站在酒吧门口，在人流的边缘看着漫无边际的夜空。
海老板并不懂音乐，李秋雁不怪罪他，只怪罪自己此刻不得不用这样残缺的演奏来赚取金钱。
他的手不停地搓动着那两张纸币，搓着搓着，他就要低头看一眼，以确认这两张纸币还在自己手中。
因为他的手感觉不到冷，也触摸不出钱币的粗糙，这同时也是一切现况的根本原因。
他没办法继续弹钢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