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师给你安排的两条路。”
姜绍仁指了指百来步外,已经变得只有拇指大小的两个人。
“你可以通过林枫当个捕头,今后进入六扇门。”
“披上这身官皮会让江湖中人看不起,但也没有江湖客再敢欺负你,从此以后你就是朝廷的鹰爪。”
“以你的资质和意志,将来未免不能身居官位。”
他有些疲惫地喘了几口气,现在的姜绍仁连说话都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你也可以去石坚那当个镖师,他是濠州石家的人。”
“石家是濠州数一数二的世家了,如果想偏安一隅,可以通过石坚当石家的客卿。”
“虽然这条路不能让你走得很远,但能让你走得很轻松。”
洪善心里发酸:‘师父这是在安排后事了么?’
‘短短一夜之间,师父竟老了这么多。’
姜绍仁顿了顿,脸上有些悲伤:“至于我女儿,我女儿......”
他哽咽了一下:“近些年来越来越冷,读过史书的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迹象。”
“接下来可是乱世,如果她实在不想嫁给你,你就护送她到沧州姜家吧。”
“你把这封信给姜家的姜青岚,对她说姜绍仁对不住她啦,让她再受累受累。”
姜绍仁将手伸进怀里拿信,嘴里一边絮絮叨叨:“唉,她就是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太多了......”
洪善摇摇头,肃容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会保护好师姐的!”
对于姜宁他心动吗?
如此佳人,生的好看,心地善良而且很能照顾他人——昨天那狼藉的餐桌就是她收拾的。
洪善确实对姜宁抱有好感,但这是心动吗,他还没想明白。
并且姜宁似乎对他也没那方面的意思。
‘缘分未到,不作它想。’
洪善看着依旧在寻找信封的师父,束手站在旁边。
他觉得师父一下子老了好多,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师父就要故去,他就黯然神伤。
世人都讲落叶归根,师父回不去家族,只能客死他乡,洪善一想到这,就更难过了。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姜绍仁脸上露出迷茫之色:“那封信呢?我记得已经放在兜里了才对啊......”
洪善神色哀伤,心中愈发悲痛。
他从师父的举动中看到属于一个老人的昏着,明明几个月前还像头凶悍而慧黠的老虎。
“唉...记性不大好了。”
姜绍仁摸索许久,然而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他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会差到这种程度。
终于,在不久后,他接受了现实——自己愈发昏庸,即将死去的现实。
不知不觉,他眼里噙满泪水。
洪善心里的悲痛跨过了它本应有的界限,迈入愤怒的范围。
他压抑着问道:“师父,你到底受的是什么伤,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姜绍仁似乎没有听到洪善的话,他没有回答。
洪善深吸一口气,略微大声些问道:“是什么人伤的你,为什么下手这么狠?”
姜绍仁仍默然不语,怔怔出神。
‘或许师父真的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可能有点耳背了。’
想到这里,洪善心里突地一跳,怒火更胜一筹。
然而他却压低了嗓门,因为姜绍仁已经经不起高声喧哗了:“师父,你的族人把你打成这样,你还要送师姐回姜家么?”
姜绍仁举起右手,示意洪善不要再说。
“看来有些事我得和你说清楚,不然你莫名记恨上别人可就糟了。”
他苦笑一声,说道:“跟我来吧。”
二人来到西侧一间石屋前。
姜绍仁家中有六间屋子,其余五间洪善都进去过,唯独这一间一直被铁锁锁着。
开锁,进屋。
虽是白天,屋中却有些昏暗。
洪善环顾一周,发现屋中列有五排书架,角落放有一张小床。
看来这是一间书房。
姜绍仁走到床前,弯腰从床底下扯出一灰扑扑的箱子。
伴随着吱呀一声,箱子上的灰尘被纷纷震落,洪善终于看清箱中之物,不过只是十余本书籍。
姜绍仁将书籍取出,递给洪善道:“拿着。”
洪善接过书,又被压箱底的一件衣服扯住了目光。
衣服呈天青色,其上绣有鸳鸯官补,花纹繁复。
“师父,这官袍?”
“我是姜家当代家主姜毅的儿子,当年我爹看我资质平平,所以举荐我去当个县令,让我当个文官。”
“我二十岁成了涿山县县令,”姜绍仁摸着官袍,举目望着半空,目光跨越岁月,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涿山贫困,我上任后凭借我姜家的势力,轻而易举横扫县内六家豪强缙绅,处死恶霸无数。”
“短短两年,涿山再也没有豪强恶霸敢仗着自己的武力欺压百姓,县内也再没有百姓饿死冻死。”
“大家每月都能吃得了一两次肉,逢年过节更是能饕餮一顿。”
说到这里,姜绍仁脸上浮现笑容,然而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三年,怀州方家一世家子在我县内当众奸杀一妇女,此事在县内引起轩然大波。”
“县内百姓都跑到我衙门口跪哭,我的贴身侍卫劝我不要杀,会引起朝中争议。”
“我不在乎,姜家如日中天,何况错的是方家,所以我当众将那方家纨绔给砍了头。”
“此后两年,方家没有发难,我以为方家自知理亏,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姜绍仁再次长叹一声,眉毛耷拉了下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有一天边境传来噩耗,我爷爷战死,而方家却立了战功。”
“我的贴身侍卫,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当了我的替罪羊,罪名是唆使主人作恶。”
他面容扭曲,显得极为愤怒:“呵,作恶...”
“我被逐出姜家...”
垂垂老矣的师父闭上了嘴巴,屋内一时针落可闻。
许久后,洪善开口问道:“所以师父你是被侍卫的后人打伤的?”
姜绍仁有些讶异地抬起眉头,而后又点头道:“你不准为我寻仇,他只找我一个人,并不会伤害我女儿,也不会伤害你。”
他看洪善沉默不语,又劝解道:“那个死去的侍卫一直是我的心病,他儿子来把我打成重伤,我反倒放下了这桩心事。”
姜绍仁耸耸肩:“身上的大包袱终于卸下了,我心里轻松很多。”
听到老人这么说,洪善终于点头:“好吧,我不会去找事。”
姜绍仁拍了拍洪善的肩头:“陈年往事,不必再提,你不要因为我而记恨别人就行。”
“我身上没有多少东西了,天人功法是家族的,给你苍龙淬体拳已是极限,再给恐怕难逃姜家追究。”
“你手上的那些书大多是我斩杀山贼所获,这是我最后能帮到你的地方了。”
洪善低头,惊讶地发现那些书全是些功法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