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女郎小名玉娘,长得娇艳动人,年方二八,这个岁数尚未婚配,其实已经是年纪大了,此时她听父亲问话,便出声道:“是,但女儿并未和其相见。”
赵家家主听了,微微点头,说道:“做得好,我观李威性情暴躁跳脱,当非良配,而且李氏家主,对两家联姻也并不赞成,既如此,我赵氏也没有必要低三下四。”
玉娘犹豫了下,出声道:“但李氏一方豪强,要是得罪了他们,只怕赵氏.......”
赵氏家主哼道:“他们是地头蛇,我赵氏也不是没有根脚的。”
“赵氏能在这地方立足,李家那老狐狸自然也知我倚仗,不会乱来。”
“倒是你年纪大了,早已过了婚配年龄,心中可有人选?”
玉娘轻声道:“女受赵氏生养之恩,阿父所定,女自当听从,女之所想,并不足道。”
赵氏家主听了,微叹:“两家联姻,不是一人之事,你能明白这点,我很欣慰。”
“对于王郎,你有什么想法?”
玉娘惊讶地睁大眼睛,“他?”
“独门寡人,百十亩田地,从家族利益来讲,还不如嫁入李氏啊?”
赵氏家主不置可否,“我只问你对其人观感。”
“前些日子,我不是找了个由头,让你去见了他一趟?”
“你看人向来很准,觉得此人如何?”
“我记得五年前,你还见过他几面,其人对你还颇用心?”
玉娘沉思片刻,脸上露出了些微失落之色,“上次相见,王家子仪态淡然,言语自若,似乎对女已无五年前之思了。”她说话时候低着头,自然也没有察觉到赵氏家主脸上带着些惋惜之色。
赵家家主沉默片刻,又问:“你觉得他是狂士,还是雅士?”
玉娘想了想,摇头道:“女看不出来。”
赵氏家主听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玉娘起身,赵氏家主却是忽然出声,“这几日,你再去王家一趟。”
玉娘虽不明白,但还是低头应声,倒退着出去了。
赵氏家主见玉娘退下,忍不住长叹一声,此时背后却是响起声音,“赵兄不甘心?”
一脸有数道伤疤的昂藏大汉走了出来,他虽穿着士人袍服,但衣服在身上紧绷绷的,似乎是小了一号,而且其行动之间手脚沉重,完全没有一般士人走路飘逸之感。
赵氏家主见了,忙请大汉坐下,方才恭敬出声,“某愧不敢在君面前称兄。”
“君追随将军多年,战功赫赫,早已经不是我等所能望其项背了。”
大汉失笑道:“但我一直记得,和兄在江北并肩杀敌的时光。”
“惜乎将军北伐受挫,英年早逝,我等北归之愿望,怕是在有生之年很难实现了。”
赵氏家主沉默片刻,“君为何不投大将军?”
大汉叹道:“大将军手下猛将如云,何须用我。”
“况我为将军旧将,本和大将军不合,将军故去后,大将军更是觊觎京口,但近来有消息说,朝中欲授内史为徐兖刺史,坐镇京口。”
赵氏家主一惊,忍不住站起,失声道:“真的?”
他所在的丹徒和京口相接,若有这种变动,无疑对赵氏影响是非常大的。
赵氏家主和眼前的大汉,曾经都在流民军从军,和北方的前燕征战多年,可谓交情颇深,而他们跟随的流民帅,也并不是一般人,而是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郗昙。
郗昙出身于高平郗氏,起家秘书郎,后任中郎将坐镇下邳,北伐时和谢万兵分两路,郗昙领兵攻打高平的前燕驻军,后因生病退守彭城。
而此时进攻洛阳的谢万得到消息后,以为郗昙兵败,于是胆怯退兵,导致士兵溃散,北伐就此失败。
事后追究,郗昙去职,降为奋威将军,而身为陈郡谢氏领军人物的谢万直接被降为庶人,两人同时于升平五年(361年)郁郁而终。
郗昙之父,是流民帅出身,经历极为传奇的郗鉴,其先后参与讨平王敦苏畯之乱,辅佐晋成帝,挽狂澜于既倒,将郗氏硬生生抬入顶级士族行列。
北地出身王谢桓郗四大家族,凭借北伐实际上掌控了朝野内外军权,江东的士族如吴郡顾陆朱张,相比之下都远有不及。
赵氏家主听大汉言语,方才想明白了一连串事情,“原来君是为内史前驱,来探京口虚实的?”
他所说的内史,则是指的是郗鉴长子,辅国将军,会稽内史郗愔,其性情淡薄,自郗昙死后,遥领京口事务。
见赵家家主一脸兴奋之色,大汉摇头,“只是风传而已。”
“我这次访兄,也是有事适逢其会,身为多年过命的兄弟,我想提醒兄一句话。”
赵家家主赶紧起身,“君请说,某洗耳恭听。”
他和对方曾为同伍,但可不敢倚仗年岁,跟随郗氏身侧,已经是踏入了顶级门阀的圈子,而他早已经远离军中,哪有资格拿大?
大汉眯着眼,盯着赵氏家主,“兄是受了何人指使,来试探那王郎底细?”
赵氏家主大惊失色,倒退踉跄几步,忍不住失声道:“君如何得知?”
看到大汉脸上玩味的表情,赵氏家主才醒悟过来,颓然坐下,“被君一句话就试探出来了。”
“某果然差君甚多啊。”
大汉沉声道:“是谁?”
赵氏家主犹豫良久,对着建康方面比了个手势,大汉见了,也是脸色微变,“怪不得。”
“若是那位,也就不奇怪了,但兄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这种事情,也是兄能掺和得了的?”
“两个磨盘磋磨,碎的只会是中间的粮食,磨盘却是毫发无损,兄难道不知这道理吗?”
赵氏家主颓然道:“那我又能怎么办?”
“我能拒绝吗?”
大汉沉吟半晌,“虎毒不食子,能针对那王郎的缘由,我也大致能猜得出来。”
赵氏家主知道大汉久在建康,对于上层士族圈子里面的事情极为了解,忙道:“什么原因?”
大汉说了几句,赵氏家主脸色更是难看,当即膝行前进几步,深深拜伏在地,“某当如何,还请君指点一条生路!”
大汉叹道:“怕是已经晚了。”
“这次的事情,只怕不只一双眼睛盯着,既已入局,那只能走下去。”
“这两天先静观其变,只能盼着那边不会做的那么绝,不然到了最后,几方谁都不会有赢家。”
青柳撑着伞,将披着蓑衣的王谧迎进了茅舍,埋怨道:“天黑雨急,郎君不让妾陪,实在是有些任性了。”
王谧笑道:“只是出去走了一趟。”
“李氏没有来人吧?”
见青柳摇头,王谧淡淡道:“看来他们拉不下这个脸。”